朔公主说完直勾勾地看过来,我也直勾勾地看过去,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十三弟十七岁的时候,他母妃给他请旨定下蒙氏之女,原本是要一年后完婚的,可一年后他执意要出宫求学游历,又有皇长兄求情,父皇便给了他三年时间,而他自己也允诺,三年之后必定亲自登门,迎蒙氏女为正妻,可当三年期满,他回到咸阳的第一件事,却是亲自去蒙家退婚。”
既然退亲了,哪儿来的儿子?钦原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然后呢?”
“那蒙家姑娘也是自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为了嫁给十三弟,不知道推掉了多少豪门权贵的提亲,整整等了他四年,又是将门之女,被当面退婚,一气之下便打了十三弟一个耳光,一状告到了父皇面前,这样一来,确实随了十三弟的心意,断绝了一切履行与蒙氏婚约的可能,可也将他推到盛怒的父皇面前……你猜,父皇是如何处罚他的?”
嬴朔记得那时公子高被静夫人罚跪到昏倒了十几日,也不肯去蒙家道歉的模样,真是固执得跟石头一样,连她和大哥也劝不了半分,想来一众兄弟姐妹虽相貌有所差异,性子却都从了父皇,认定的事宁死也不回头。
哟哟哟~
这段故事里的蒙姑娘挺拽的嘛,敢打皇子?想被满门抄斩吧!咳……这显然不是朔公主话里的重点。
“始皇帝陛下的处罚必定不轻不重”有些时候光是低调是没用的,公子高与他的母妃虽尽力收敛自省,可他们的身份实力摆在那儿,多少都会受到几分猜忌。
何况公子高若真想履行婚约,或是始皇帝陛下真想让公子高履行婚约,就不会由着亲事一拖再拖,但公子高的母妃好歹在君王身边活了那么多年,绝不是不争那么简单,她又抚育了两位公子,就算保不住自己,应该也会在始皇帝陛下的默许下,保全公子高。
嬴朔很不理解,她那霁月清风,文武双全的十三弟,怎会看上这样的女子,“不轻不重?他的母妃为退亲一事,以死谢罪,十三弟一个月里日日被廷杖十记,蒙家姑娘病死榻前,你觉得这叫不轻不重?!”
对杀伐决断的帝王来说,已经很轻了。
“长公主真以为一桩亲事,能逼死一个有着强大外戚的皇妃?”军权联姻不比政治联姻,若公子高真跟蒙氏结亲,恐怕始皇帝陛下就要认为扶苏公子的位置岌岌可危了,又或者避免事情越闹越大,加之旁人落井下石、火上浇油,始皇帝陛下不得不处理。
况且就算公子高当年对我再情深一万倍,也不可能为了我弃亲族不顾,虽未亲身经历,然先皇欲擒故纵、安抚蒙氏、压制外戚之意也领略一二。
“……我真为十三弟不值!”嬴朔是始皇帝陛下的长女,无外戚支持,性情又颇让嬴政宽心,得到的疼爱自然更真心些,以至于她并没有深想话里的意思,只觉得钦原是在推卸责任。
起来理理衣服,人家给我说了这么多,也该表明态度了,“情出自愿,无谓不值。”
嬴朔站起来骂道,“你何以如此狠毒!罗网爪牙遍布天下,你真不知道,公子高死前曾因寒气侵体而武功全失?!”
“……”钦原停住,以待下文。
朔公主从榻上下来,一边围着钦原打量她的神色,一边说,“太常诊断,十三弟是因强行以内力吸纳他人体内寒气,助其疏导内息,引寒症瘀滞经脉,没能及时祛除而导致内息全催。”
说来说去,我还是罪魁祸首……
“父皇震怒,百般责罚也未能从十三弟口中听到关于你的半个字,盛怒之下,竟将他编入行伍,去剿灭叛逆……赵夫人,你知道公子高是如何待你了吗?”披荆斩棘也要送你离开,可你还是自己走到了深渊里。
我很清楚他是如何待我,“不管您口中已故十三公子的‘亲骨肉’是真是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已是我最大的援手,另外……”轻轻摸摸朔公主的脖子,把披风的系带拉出来打个蝴蝶结,“不是每个罗网爪牙都像我这么耐心又讲理,下次再有什么人混进宫里给殿下诉说卑职的往事,可要发生不礼貌的事了~”
时光已经改变了太多东西,无论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只能往前走了。
钦原这样野兽一般的性子,方是凶器常性,可据章将军所言,她绝非一个简单的杀手,灵魂深处也绝对不是表面上那样对赵高忠心不二,何况当年父皇……一改怒不可遏的神态,嬴朔独坐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地对窗外说道,“去吧”……
就像学识一样,修习内功也是一件没有尽头的事,就算赵高纵横这样的修为,每天也需花不少时间来调息打坐,以维持周身经脉运畅,不断提升武学境界。
写字练气,正是其中一种法门。
但对于钦原来讲,要以字练气,大概是不可能的,庆幸的是,读书识字对罗网杀手来说并不是硬性要求。
不过,当她用她的狗爬字以书面形式传达命令或汇报情况的时候,赵高总是有些无言以对。
特别是,她还老一本正经地说,汉字的顺序并不影响阅读,重在精神领会。
为此,传信部的龙修,有很长一段时间看到钦原就一脸鄙夷。
当然,做为一盏不省油的灯,她也时不时纠集下属,对龙修进行‘打击报复’。
于是,在习以为常之后,包括龙修在内的罗网成员,也不再去计较或纠正钦原的信简里有多少歪七扭八的字了。
可像今日这般,等他练字等到睡着,倒是头一次……慢慢靠近趴在石桌上睡着的钦原,这些年历练下来,她早就养成了绝高的警惕性,以这个距离,往常她早就醒了,今日是……轻轻用手背试试钦原额头的温度,赵高心下便有了答案。
“大……夫君”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人要吃本大爷豆腐,正准备跳起来给他一拳的时候,却发现是赵高。
第一反应攻击,第二反应是像所有罗网刺客一样尊称他为大人,第三.反应才是……职责所在地叫他夫君,“无论多强,皆是□□凡胎,一旦生病,就会变得无比脆弱,以你这样的身体可还要去执行本次任务?”赵高极淡的语气里并未有多少担忧,只是将隐患点明,去不去钦原自己决定。
“令行禁止,不可弗乱”虽然现在的医疗水平有限,得个风寒就有可能嗝儿屁,但我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就给我完美无瑕的职业生涯,添上缺勤一笔。
回答不出他所料,只不过既在发热,又何必在外面等他一整夜?拉着钦原回书房,给她几粒药丸,倒杯热水,“宫中还有人敢与你动手?”
“大概是某些人还不死心,想策反长公主吧”将药丸混水服下,猛地想起来,从前赵高赐药,不是疼得我叫爸爸,就是辣得我消化道内一阵刀子刮过,“本来没想动手,可昨夜听了一些往事,心情不太好,又加上那些人实在不知趣,自以为跟踪技术了不得,就顺手处理了。”
赵高轻笑着摇摇头,居然还有人能让他夫人心情不好,着实有趣,“哦,是何往事?”
“还不是他……嘶~巨困”把赵高的书简抱到一边,把坐垫放到书桌上,这药效真是快到离谱,本杀手必须要再睡一会儿。
“他对你,的确至情至性”赵高眼眸微敛,似有肃杀之气乍现,却听均匀的呼吸声响起,钦原是注定听不到这后半句话了,“可惜与乱世相悖,不可久留。”
秦楚战事
如果不想后悔,那就一心一意相信你所选择的。
钦原这一觉睡得极香,醒来时赵高一个月后的事情都吩咐好了,某人却才想起来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没有做。
“我……”
知道钦原每年都要去堫山一趟,赵高抢先说到,“今日已晚,许你明天去祭拜他之后再执行任务”一个死人而已,拜一拜又有什么关系。
“表面功夫有空在做吧,我是想问夫君……公子高的母族是不是有异动了?”确切地说,是一直都有异动,最近似有大动。
听她用这样平缓的语气问出来,赵高并未有一丁点欣喜,“是又如何?”
钦原一边揉腿,一边撑着桌案站起来,没有一丝情绪地回答,“是的话,大人料理了便是,总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