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延!”扈礼呈瞬间变脸,厉声呵斥。
扈母立刻拉了拉儿子,扈延绷着下巴,喉头滚动,没有说话。
“祝你以后过的好。”我并不想跟他回忆过去忆苦思甜。说完,我直接起身离开,只是没料到他突然就愤怒了。
“郑茸!”他气急起身,脸上出现扭曲的笑容,“我也祝你过得好。希望你抑郁症不要复发——自残这种事情,没几个人干得出来。骗我说是在实验室磕伤,也没几个人能干得出来。”他继续说道,“一个月三十天,你挂一百个门诊,从内科看到外科,结果呢,没问题。认识的大夫电话都打到我这儿了!你怎么不去看看脑科?你个精神病!”
我刷地回头,扈延牵了牵唇角,而其他所有人都是一副震惊的样子,包括我身边的扈礼呈,他瞳孔猛地缩了一下。
太过突然,他们都需要时间来消化扈延说的那些话。
此时此刻,一秒都对我过于漫长。我几乎是瞬间意识到,我此刻依旧是孤身一人,面对过去的自己,面对当下的所有人。
“我再精神病,也比你软骨头到出轨了还回头下跪好,真可怜。”我甩下这句话,推门出去。
门外的热浪扑面而来,我心里却凉得很。我听不清门童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超右侧的路冲去。
眼下我只想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我逆着人潮跳下台阶,刚往斑马线踏出一步,就被人拽着胳膊拉了回来。
身后,一辆越野车呼啸而过。
扈礼呈紧紧抓住我的胳膊,他的手劲太大了,掐得我疼得要命。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我,开启嘴唇说了什么,但是路过的公交车警车还是救护车什么的声音太大了,我压根听不清,也不想去听清。
“放开我!”我凄惶,声音带上哭腔。
我拼命挣脱却挣脱不开。他就像树干一样巍然不动,牢牢困住了我。
“放开我!”我再次哭叫踢打,已经引起了不少路人的注意。在他们看来,我肯定是个疯子。
我就是个精神病。
扈礼呈突然把我摁到他胸膛,双臂环绕住我,将我完全嵌入他怀中。
车水马龙里,我听到了他稳定有力的心跳。
“没事了,没事了。”他在我耳边低声说。
在他的怀里,我慢慢安稳下来。
秘密
夜色中,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街头。
我坐在车里,望着窗外牵着气球嬉笑的儿童,一动不动,直到扈礼呈回到车上。他拧开刚刚买回来的矿泉水,递给我,又拆开一盒药,掰出一片递给我,“吞下去。”
我沉默地盯着他手里的白色药片。
“健胃消食片,你刚刚不是胃疼。”他耐心地说。
我接过药片吞下,半晌道,“我待会自己打车回去。”我注意到他的余光落在我胳膊上,便立即将小臂收回,那里有几道如今并不是太明显的伤痕。
“不想我送你?”他又问。
“你就不怕我是个精神病人么?”我歪头看他。我现在心情已经平复了。或者说,我已经为自己穿起了新的盔甲,纵然盔甲下血淋淋,但是痛苦让我清醒。
“雨茸,”这么些年,他第一次喊了我的小名。我叫郑茸,小名雨茸。我的小名还是他的母亲在世时取的。雨茸,意即春雨里的毛毛小草,会茁长成长。但是谁也没有料到我会成长到如今这副模样,生活一片狼藉。
“我看着你长大。”他继续道,“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
“看着我长大?只是到小学好不好……你也就比我大七岁而已。”
“那你最好记得。”他语气轻松了些,带着些鼻息。
我牵了一下嘴角。
“你现在想聊天吗?”他又问。
我抬眼看他。
“说说你这几年的生活,我担心你不愿意开口。”他迟疑片刻,“说起来是我的错。这几年丝毫没有顾及过你。扈家是我现在唯一的亲戚,又是高知,书香门第。本来我唯一放心的就是他们。”
但是当这层亲戚关系蒙上金钱关系,就没有那么单纯了。可我能明白扈礼呈对当初亲友的渴望。这是他的父母留给他的,天然的,关于家庭和亲情的纽带。
我家曾经也有十分要好的亲戚,只是在我一无所有后,纷纷做鸟兽散,生怕我会借他们的钱。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抑郁症,重度。这点扈延没说错。”我终于还是开了口,将过去的阴影慢慢揭开。
“反正,吃药半年就明显好转了。”我咬了咬下唇。我不想说时间,否则他立马会反应到是他离开之后。
“但是我没有精神病,”我继续说,“频繁去医院检查身体是抑郁最严重的时间。躯体化障碍,因为抑郁引起的。”
躯体化障碍,是一种神经症状,最大特征就是持久地担心各种躯体症状,从而反复就医,就算得到各种医学解释都不能打消疑虑。
“已经过去了……”我盯着自己手上的纹路,漫漫地说。
已经过去了,这是曾经心理医生经常跟我说的话。
但是记忆是没有办法磨灭的。
我的父母,和扈礼呈的父母曾经是同一个实验室的研究员。儿时的记忆已经模糊,但是我知道我家跟他家关系很好。后来我父亲辞职创业,拿着发明专利开了科技公司,发展很快。那一年我七岁,从普通小学转学进了当地最好的国际学校。那一年,我的宠物从十块钱的小仓鼠,变成了养在马场的小马驹。那一年,我父母收养了还在念初中的扈礼呈——他的父母因车祸意外去世。
那时候的我,生活更像如今的扈沫,无忧无虑。我喜欢跟着父亲去公司玩,坐在他膝头拿章印在白纸上胡乱盖章,或者在他开会时在走廊上巡逻躲猫猫。周末时通常和母亲一起去厨房做三明治。她负责煎好鸡蛋和培根,我所要做的只是将所有食材摞到一起。
而由于那时候被过于娇惯,我脾气不好,有时候可劲儿欺负扈礼呈,但是他从来不生气。
这样的生活过了四年。
四年后的一天,父母出差未归,司机照例送我和哥哥去学校。下午,我在上课,班主任突然叫我出去。到走廊上,我看到哥哥竟然从高中部过来了,他蹲下来,摸摸我的头,告诉了我一个消息。
早上,一趟从美国返回中国的航班失事,坠入大海,无人生还。
官方公布的名单,有一对郑姓夫妇。
一切的一切烟消云散。
亲戚为了争夺我的抚养权,闹上法庭。而我哥也还未成年,被他的远亲领走。后来才听到善后的亲戚私底下谈论说郑家的财产不管怎么分,都轮不上一个没血缘关系的外人。
当时我还在念小学,并不知道父母留下来多少钱。
我搬进舅舅家,从国际学校回到公立学校。进入初一,我开始住校,尽管学校离舅舅家只有半小时路程。而高考后,舅妈就说没钱了,养我开销太大,叫我申请助学金。
我离开她家去念大学,他们很快就搬进了刚刚买的市中心四室二厅大房子,并将还在念高一的表弟送去国外。
而我哥已经失去联系。
整个初高中阶段,学校里大多老师都带着同情的眼光看我。
每次的学费,我总是最后一个交;各种资料,能不买就不买。我不曾提起自己的家庭状况,但是假若教室里丢了东西,第一个被质问的肯定是我。
那是最难熬的一段日子。
直到读大三那年,我再次见到我哥。
他竟然又变成了一个人,收留他的亲戚当时已经八十高龄,而后去世。如今仅存留一户远方亲戚,那便是扈延家。
“我现在挺能明白你的感受的。”我沉思了一下。
“什么?”扈礼呈没有听明白。
其实,我指的是他当时在我家过的四年,大概跟我如今在扈延家是一个状态。但是,我的父母是真心待扈礼呈好的,这点我敢打包票。
他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我觉得奇怪。
“你刚刚懵的样子,像极了重新联系上时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什么鬼,我不是懵,我是在思考。”
“对,思考时看起来脑子不太好使的样子。”他嘴边出现一抹歪笑,这样不正经的表情很少出现在他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