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爷,就算狼狈成这样,他也是好看的。
听到动静,他抬眸看向我。但跟我打招呼的,是他旁边的一个人。
“嗨,郑茸。”那个人穿着西装,裤子卷到了膝盖。
“马阳?好久不见。”我诧异,这人竟然是扈礼呈曾经的秘书。现在他又回来跟着扈礼呈了?“你怎么也来了?”
“你打电话的时候,我们正开会。”马阳笑了一下。他还是老样子,短发,高瘦,但是笑起来眼角的纹路深了很多。
“寒暄留到车上再说。”扈礼呈拎过我手里的箱子,“就这一个箱子?”
“还有一个,我上去拿。”我叮嘱他,“很重,这里面全是书。”
说完,我转身飞快跑上楼,背起背包,从柜子里掏出两条崭新的大毛巾,又拖起第二个行李箱出门。
雨依旧下得很大。
扈礼呈把伞给了我。他和马阳一人提一个箱子——由于这边水已经过小腿,车禁止开进来。所以我们得到校门口去,那边没有积水。
虽然有路灯,但我还是拿着手机照明。扈礼呈说要注意水面,不能往打着旋涡的地方走。
这一路花了将近半个小时。
我虽然举着伞,也差不多浑身湿透,更别提他俩。
一到车上,我就从背包里掏出毛巾递给他俩。
“谢谢啊。”马阳坐在后座。
“你先自己擦擦。”扈礼呈把毛巾又放回我腿上,发动汽车,打开空调。他今天开的是个越野,底盘高,适合今天这种暴雨天。
“你们怎么又重新一起工作了?”我问,又转身看马阳,“你不是后来进事业单位了么?”
“扈总开的薪水太高。”马阳笑了,又开玩笑一般道,“要挣钱养家啊,我家双胞胎。”
“你老婆已经生了?”我的声音高了一调。
“早生了,俩闺女都快一岁了。”扈礼呈接话,又问马阳,“你家在哪儿?”
“浦阳路239号,绿锦小区东门。”
扈礼呈在导航上输入地点,由于拎了一路重物,他手指掌心已经勒红了,印子一时半会下不去。
看到他的手,我一时有些恍神,就这么突然安静下来。
窗外的雨,依旧噼里啪啦下个不停。
合住
暴雨的夜,凌晨两点,我又一次来到扈礼呈家。
我依旧住南边的客房。
换下湿淋淋的衣服,我立即打开箱子查看书籍资料,没有一点湿润的痕迹。这箱子有十几斤重,他如果垂着手提,是肯定会浸入水里的。我跟在后面,我知道他一直弯曲着胳膊,这愈加需要力气。
我怔忡了良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回神是因为腿麻了。
客厅传来走动声,我一边揉小腿,一边从背包里倒出所有东西,扒拉半天找出云南白药和创口贴,推门出去。后来下车时候看到他手心擦破皮流血了。
主卧的门半掩着。
“你的手要不要——”我下意识推门进去,然后立马兔子一般跳回来,闪身到旁边,后脑勺在墙壁上砰一声响。
痛死我了。
扈礼呈没穿上衣,更准确地说,他是正在穿裤子。
“你为什么不关门!”我揉着头愤怒地喊。
“风吹开了。”
“那你也应该来关门!”
“我在穿裤子,你让我跳着来关门?”他走过来,拍下我的手,用他自己的手轻轻按摩我的后脑勺,“好像起了个包。”
我斜眼往旁边看,他已经穿好了衣服,散发着沐浴露的清香味道,“你的手还好么?我这有药。”我歪头,他便自然垂下手。
“发现了?”他转身往房间里。
“这不也得来谢谢你么。”我往屋子里踏进一步又犹豫了。我从来没有进他的卧室过,或者说,我上一次进他卧室,是小时候他还是户口本上我正儿八经的哥哥时。我不到十岁。
而现在看,他的房间挺整洁干净的。
“我房间会吃人吗?”他坐在床沿问我。
我偷偷撇撇嘴,进去从桌子下拉出圆凳,在他跟前坐下来,“手给我。”
他真的没有干过这种粗活,手指和手掌的连接处还破皮起泡了,温度依旧很高。
“你之前处理过这种伤口?”他发现我很熟练。
“做实验会接触各种试剂,虽然戴着手套,还是免不了经常灼伤。”我顿了一下,“扈伯母不喜欢我,可能这就是原因之一。泡实验室拿成果,跟备孕生子是不可能兼得的。”想要备孕,只能彻底脱产一段时间。而我是不会因为婚姻生子而放弃我目前的研究阶段的。这件事我曾经也跟扈延说过,三十岁之后再考虑生孩子的问题。
扈礼呈沉默着,没说话。我这才意识到我说漏嘴了,他一直以为扈延妈妈特别喜欢我。
房间里静悄悄的。
“好了!”大功告成,我抬头看他,与他凝视我的视线撞到一起。
我突然间意识到,他一直就这么看着我为他处理伤口,没有说话。
我窘迫地移开了视线,“那你休息吧。”
我抓起药膏,迅速离开。头都不敢回。
然后哐当一声把他的卧室门关上。
第二天早上,我竟然不到七点就醒了。或者说,我有点认床。
既然蹭扈礼呈的房子免费住,我就索性起床做早餐。
七点,扈礼呈从卧室出来了。
听到门响,我从厨房探出头,“鸡蛋你要溏心的还是熟透的?”
他穿着运动套装,正要往门口走,显然没料到我在厨房,“你在做饭?”
“嗯。”
“溏心。”
七点四十五,扈礼呈回来了,洗漱吃饭,便是八点。他一边喝咖啡,一边开电脑看东西。
“你吃茭白吗?”我正在刷买菜软件,打算下单。晚了可就没多少菜了。
“你打算中午做饭?”
“晚上吧,如果你没有应酬的话。”我如果就自己一个人,那可好办了。随便吃个面包都OK。
“郑茸,你觉得你是什么人?”他放下杯子。
“……中国人?”这个问题有些莫名其妙。
“你是科学家。”他叹了口气,“前几天看到一篇文章,说疫情期间,女性科学家发表的论文数量比男性科学家少很多。按理说疫情期间居家办公应该有更多时间投入到科研上来才对。但为什么女性科学家却进度慢很多?”
“……因为她们还是妻子,是母亲,需要做家务照顾丈夫和孩子。”
“对,我不希望你这样。你有时间应该去做研究,或者去休息,做你喜欢的事情,跟朋友见面,放松自己,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事情上。你更不用考虑我。住在这里,我并不需要你用其他方式来补偿我。我家跟扈延家不一样。我希望你可以把这里当自己家。”
“我不想麻烦别人。”我眨了眨眼,说实话鼻子有点酸。而且这大概是我听过最女权,也最支持职业女性的话了。
“我不是别人。”他肯定是知道我心里在怎么想,他也记住了我曾经说过的一些话,声音低沉且温柔,“你对我而言,永远都不是累赘。”
半晌,我才如一个机器人一般僵硬地站起来,深呼吸了一下,努力控制情绪,“那你继续吃,我吃好了,得准备准备资料,去参加研究室的研讨会。”我们每周都会开会汇报讨论一下最近的研究进度。
“好的。”
我转身,没有再看他。
今天依旧下雨,我们院的实验楼由于进水,已经被封,而今天正巧也是师姐厉璐的生日,我们的会议地点就变成了她表哥创业新开的茶餐厅,下午先讨论再吃饭。
大家纷纷对我能按时到场表示了惊讶。陈敏更是把今天媒体拍的新闻图片给我看,上面是食堂大叔乘坐皮划艇给一楼被淹没的宿舍送餐,“你别说是坐皮划艇出来的。”
“额,我临时住亲戚家。”我说。
“谁家?”陈敏立即问。她盯着我的眼睛迎着灯光发亮,带着打趣的神色。我笃定她是故意这么问的。
“我哥家,行了吧?”我佯装怒意,但陈敏反而笑了。
正说着,我收到了一条短信以及微信提示,短信说的是晚上有雷电暴雨预警,而紧接而来的微信是扈礼呈,说他会按时下班,可以来接我回去,今晚会有暴雨。
“正好说到郑茸,差点给忘了。”学姐厉璐突然来了兴致,盯着我,“我一本科学弟,在美国念的数学系博士,才回国,感兴趣么?”她知道我跟扈延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