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现在——紧绷多时的全身肌肉在那双手卖力的揉捏下，居然奇迹般地松弛了下来……可是，这样的“松弛”，到底又是不是真的？明明，那双手——那双手的主人，不也正是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么？
带着一种迷茫难解的情绪，莫辰不自觉地握住了那双手的其中一只……
冰凉的手，带着粘腻汗湿感的手，正微微颤抖着的手，并不比他的小却全不如他那般厚实有力的手……就和第一次握住那时一模一样。
“辰……？”“她”停下动作，唤了他一声，口吻里带着惊喜。是因为他终于又重拾了对她的温柔亲昵而惊喜吧？
“梨梨……”
莫辰又一次搞不懂他自己了。
他怎么就能在事已至此的当下，还握得住那只手？还叫得出那个昵称？
是因为那涂着裸肤色指甲油的修长五指看起来实在太过陌生？毕竟，当年，他可从来没特别留意过“他”长着一双怎样的手……
是因为梨梨那散发着独特韵味的声线，绝非当年那个低沉模糊的男声可同日而语？
“梨梨！”
他又叫了“她”一次，这次叫得更加大声和急切，就像是为了从一片虚茫中找到什么支撑似的。
“嗯，辰，我在啊。你放心，我就在这里！”
用力地回握住他，“她”柔顺而坚定地应着，一如这三个多月来他习惯的那样。也……一如十多年前他习惯的那样。
“陆—宇—黎——”
“嗳？莫辰？呵呵，我就在这里，不用叫得这么夸张吧？”
“难得的午休，别老坐教室里看书了！走，我们一起到处逛逛去！”
“嗯，好啊，走！”
诸如那“我们一起到处逛逛去”的句式，还可以在各种不同的场合下，替换成各种不同的请求，比如——
“陆大百科！我这道题目不会做！你快过来教教我啊？”
“我饿死啦，饿得都动不了了，老陆你能不能去小卖部帮我捎根火腿肠？回头请你吃饭啊！”
“你什么时候有空上游戏，先帮我把等级练高一点吧？我的水平实在太菜了，都快跟不上你们的节奏了……”
“后天春游，你零食都买好了吗？没有的话，明晚放学后来我家这儿的超市，我们俩一起去吧？”
“难得今天天气这么好，乘车多没意思？直接走回去吧！也就五六公里啊！”
而唯一不变的，只是“他”的回答——“嗯，好啊。”
似乎不管什么样的请求，只要是他对着“陆宇黎”提出的，得到的永远只有那一声声的温言顺应，从来也不用担心会被拒绝。
唔……除了“要不要一起去洗手间？”和学农时的“一起去洗个澡吧？”这两个请求以外……
满脑子纷纷乱地想着当年的那个“他”，莫辰突然一转身，紧紧抱住了眼前的这个“她”。
至于为什么抱得下去——为什么在“他”与“她”几乎完全挂钩的情况下他还抱得下去？他依然没搞懂。
是因为突然有点怀念他与“他”当年的融洽吗？是因为突然有点留恋他与“她”现在同样的契合吗？
也许……是吧。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撇开那些客观的差距不论，他们都出乎意料地投缘！
爱玩同样的游戏，爱看同样的书，爱听同样的歌，爱同样的运动，爱去同样的地方旅游……
只是，事到如今，对于这般的“同样”，莫辰似乎有了不同的理解。
到底是他们的兴趣爱好真的“同样”到了如此巧合的地步，还是……？
就说他们“同样”爱看的书好了。关于这个，莫辰一直都相信，“他”并不是凑巧和他爱看同样的书，而是因为“陆大百科”博览的群书，根本已经将他兴趣所在的那部分完全涵盖了吧？
那么，以此类推——其他的那些“同样”，当年的“他”也好，现在的“她”也罢，是否都免不了刻意迎合之嫌呢？
毕竟，不管在当年的其他同性朋友中，还是在现今的其他恋爱关系里，对“兄弟”和对“男朋友”如此百依百顺的，除了“他”和“她”，就再也没谁了……
“我……对。辰，我喜欢你，一直都很喜欢！”
曾几何时出自“她”口的某句话语猛地跃上了莫辰的心头。莫辰记得清楚，那是确定关系的那一晚，“她”对着他袒露的心迹。
“一直都很喜欢”……“一直”……
莫辰事到如今才领悟到这个“一直”的真正含义！
“一直”……长久得可以追溯到“陆宇黎”的“一直”……对么？
所以，那明明优秀出众的“他”与“她”，才会双双纡尊降贵地来“倒贴”他？才会齐齐这么不合常理地迁就他、迎合他、依顺他？
所以，就为了给这份“一直”赌一个微乎其微的可能，“他”甚至不惜把自己变成了“她”？！
果真如此，这该是一份怎样浓烈又执着的感情啊？！……这个疯子！
莫辰只觉得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在胸口翻腾。他在心中恨恨地骂了一句，双臂却不能自持地紧了又紧，就好像生怕再也抱不住怀里的那个身躯似的。
就好像……生怕再也承受不起这份近乎偏执的浓烈感情似的。
“好啦！抱得这么紧……都弄疼人家了！别闹啦，我们先去吃饭好不好？今天我做的菜，都是你爱吃的。我们先把肚子填饱了，之后你想再抱多久都随你，我保证乖乖让你抱个够好不好？像这样饿着肚子，说不定整个人的状态只会更不好了呢！”
“她”轻拥着他的肩背，在他的耳边娇言相嗔、软语相劝。末了，还将浅浅一吻落在了他的半边脸颊。这一次，他没有再觉得恶心。对于一个牺牲到如此地步只为换他一丝青睐的人，他纵然无法理解和接受，也无论如何不忍再去“恶心”。
同样，也无论如何不忍再像最开始打算的那样，毫不留情地去拆穿“她”了。
可是，他们的关系、“她”的真实身份……一切总也不能永远这样不明不白下去。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她”主动坦白一切呢？莫辰默默地犯着难。如果可以的话，其实他也更希望，所有的真相，能够由“她”亲口告诉他。
要不……就试试那一个办法吧？如果“她”对他的感情果真是以“他”为基础，如果“他”对他的感情也果真是始于当年经久不衰的话……那个办法，或许是最有效的了。
只是……看着坐在餐桌前细细为他剥着虾壳的“她”，莫辰还是生出了一丝迟疑。只是，那样的一个办法，对于现如今的“她”而言，似乎……实在是有点残忍。
不！比起当年蒙他在鼓里陷他于不义的“他”，比起现在明知故犯步步为营把他再度拖进这滩浑水的“她”，他又还算得上什么残忍？！
“你猜我今天碰见谁了？”莫辰终是再无犹豫地开始了他的计划。
下一刻，从他嘴里蹦出的那个名字，属于他高中时期的“梦中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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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雨梨不敢相信，事隔十多年，她会再度从莫辰的嘴里听到那个名字。
她记得那个名字！就像她怎么都忘不了莫辰一样，那个名字，也永远让她刻骨铭心。
那个和她有着漫长同校孽缘的女人？那个她亲眼见证着莫辰高中三年为之神魂颠倒的女人？那个屡屡给莫辰希望又屡屡让他更加失望的女人？那个自始至终把莫辰当成了生活调剂品般戏耍取乐的女人？！
那个该死的女人……！她到现在还活得神气活现有滋有味的？就一点都没有遭报应吗？！
陆雨梨丁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那一霎，条件反射般地针对那个名字涌出了多么深的恶意。就像她也丁点没有意识到，明明，对于现在的“陆雨梨”而言，那个名字只是个闻所未闻的陌生人，不该引起她任何的反应。
“你知道吗？她看上去都没怎么变的样子，就和当年留在我印象里的那个她一模一样……真神奇！明明已经过了十多年了，她却好像还是那个可爱的小女生，那双大眼睛也还是那么古灵精怪扑闪扑闪的……一点都看不出已经三十出头了嗳！”
她听到莫辰这么念念有词着，眼中闪烁着眷恋又憧憬的光芒……与当年何其相似的光芒！那样的光芒，猛地就把她的眼眶刺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