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绛影走到她身前，伸手碰了下她的脸颊，低声问：“会不会很痛？”
对于这一点，黎月莺倒是很无所谓，她忽然抿唇轻笑，狭长的眸子看向黎绛影时难得的闪过一抹温柔。
“不痛。”
痛不痛的，她也都习惯了。
黎绛影知她倔强，不管是不是真的不痛，她都定然不会轻易露出软弱的一面。
“出去之后，立刻回魔域。”
外面不比魔域，作为一个魔修，还是要到魔气充沛的地方才好为自己养伤。
“派人去找顾青霖大夫，或许她有办法。”
“好。”
离开结界，两人又都恢复了淡然无事的样子，李湘水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月莺是怎么了？”
黎绛影道：“暂且没有大碍。对了，最后一个心魔关是崔煜的，大家有什么想法吗？”
众人先是看向蒋小红，蒋小红便慢吞吞地把自己遇见崔煜的事情说了出来。
梁旖曼凉薄地看了眼沉睡着的崔煜，说：“叛徒。”
“不错，她是叛徒。”黎绛影道，“所以我知道，大家对开解她这件事一定很抵触，但要知道，除了开解她的心魔，我们在其中还可以得到有利的事物。”
“你是说，情报？”
“不错。”黎绛影说，“正道在魔域安插的奸细定然不止一个，我们可以试着找一找相关情报。而且，若我没猜错，崔煜的心魔定然与纪玉荣有关，或许在她的心魔里，我们可以找到纪玉荣的弱点！”
这一次的心魔关，便围绕着获取情报这件事展开了。
第123章
纪玉荣是大家闺秀, 崔煜是她的丫鬟。
以前崔煜不叫崔煜，叫崔玉。
她是被卖进纪家做下人的，瘦骨嶙峋的黄毛丫头，头大身子小, 看起来病病殃殃的。已经被挑过了几家, 实在没人看中，人牙子也嫌弃她, 说再卖不出去就把她卖进烟花柳巷里。这般的姿色，定然卖不出价钱, 好歹回个本。
但在纪家被挑中了, 小姐纪玉荣那时候也不过才九岁，穿着雪绒团子的衣裳，白白净净，小小年纪已经有了一番大家小姐的威仪。
她挑人极快, 手一伸，指向了崔玉：“她不错，就她吧。”
崔玉得救了。
纪玉荣十五岁的时候，崔玉十三岁，及笄之年, 便已与人订婚。对方是个世家公子，门当户对, 这门亲事对双方都有利。
纪玉荣与那人见过几面，崔玉知道，她一定不喜欢他, 因为她看向他的眼神只有冰冷的打量，毫无温情。
冬日里，崔玉为纪玉荣送来手炉：“小姐，夫人又在催您了。”
一开始纪玉荣对那人还算客气，入了冬，忽然便不再见他了，崔玉知道纪玉荣对他无爱亦无怨，但别人不知道。
“不去。”纪玉荣坐在窗边看书，看的是一本心经。
这样子的心经流通的其实很多，早些年，纪玉荣也被送去一个门派验证资质，一个世家里若能出几个修士，别管修士斩尘缘后是否会提携家族，都是一件面上有光的事。
但纪玉荣资质不佳，去了也不过是个外门弟子，不如留在家族里养大送去联姻来的利益大。
“为什么？”崔玉和她还算亲近，便问了。
“秦家马上就要倒了，已经没有价值了。”
那时候崔玉还不太明白纪玉荣为什么这么说，次年夏日，秦家竟真的倒台了，崔玉才明白纪玉荣如何高瞻远瞩。
这婚事告吹了，夫人还想再找一门相称的婚事，纪玉荣却收拾了东西，带着仆人向西边去。
她要去远方拜师求仙问路。
夫人和家主震怒，然而不管他们来软的来硬的，纪玉荣都没有回心转意。
在崔玉眼里，纪玉荣无所不能，总是家主夫人各种阻拦，最终她还是向自己要去的方向去了。
“你要是走了，就再也不是我纪家的女儿！”
纪玉荣年纪小小，看向生父生母的眼神，却仿佛与他们颠倒了过来，她眼中有着苍凉的悲悯。
“凡人庸庸碌碌，所为所求百年一到皆不再有。我知晓人以家族为系，为的是延续血缘荣光，妄图以此流传百世——可笑啊。”
崔玉看着她安静的身影，心想，那你呢，你所求的又是什么？
纪玉荣的目的地是天罗门，路途遥远，期间多生艰辛不必赘言。其他人都觉得纪玉荣是异想天开，天罗门乃是修真界正道魁首之一，又怎么可能看中纪玉荣？
可到了那里，纪玉荣确实被收入了门下，且是被大名鼎鼎的天算子亲自收为关门弟子。
这件事在当年成了许多人津津乐道的奇闻，期间纪玉荣风头无两，大家都知道这个资质普通且年纪已经不小的女子，竟是自学成才，其卜算天赋惊才绝艳，令天算子都忍不住侧目。
“小姐，恭喜您。”
纪玉荣既不为以前自己不被看好感到可悲，也不为现如今一朝得势感到激动。
在崔玉眼里，没有人比她更完美了，她不像是凡人，她好像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了，无喜无悲宠辱不惊。
她目标坚定，从不动摇，也从不怀疑自己，唯一的弱点只有一个。
可那微不足道。
纪玉荣看向她：“你要留在这儿，还是拿了钱财归家去？”
崔玉笑了笑，说：“小姐这就是我的家。”
“好。”
此后，崔玉成了天罗门的外门弟子，依旧服侍纪玉荣，只不过她们一开始的差距就大，后来更是越来越大。
以前，她是低微的奴仆，纪玉荣是高贵的主家，现在也亦如此。
可能有的人会觉得这是天生不公平，可是崔玉不觉得，身为纪家大小姐的贴身仆人，要是一点文化都没有可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所以纪家请了先生来为高级仆人开蒙，教她们简单的诗词歌赋，让她们碰见事儿了不至于丢人。
崔玉学的很用心，她有这样一个完美的小姐，又怎能不用心来学？
纪玉荣发现了她的用心，干脆便叫她跟自己一块学习，可是崔玉发现无论自己怎么用功怎么补习，她都超不过纪玉荣去。
她便知道了，自己这一辈子都赶不上她。
她就是，不如她。
所以现在进了修仙的大门，崔玉依旧不如纪玉荣，这也没什么，她能留在她身边就很好。
转眼几十年时间已过，纪玉荣忽然带着崔煜回去了纪家，纪家已经往下数了两代，现任家主合该叫纪玉荣一声姑奶奶。
大抵当年纪玉荣的风光也传回过纪家，所以纪家人还记得她，只是仙凡有别，再加上纪玉荣求仙问道时近乎与家族决裂，故而没人敢去叨扰纪玉荣。
因此，就算现在的纪家没落，遭人陷害险些举族覆灭，也没人想过纪玉荣能回来救人。
可纪玉荣就在这个时候回来了，她一把扭转局势，把一个没落的世家救活了过来。
彼时两人都已见过许多风风雨雨，崔玉却还是看不透她，或许这辈子都看不透：“您为何还要回来，我以为您对世家并无感情。”
纪玉荣浅笑道：“报父母恩罢了。”
崔玉恍然大悟，她看着她远去的背景，忍不住猜测当年纪玉荣不顾父母伤心愤怒也要求仙问道，是否已经看到了今天。
她不知道纪玉荣如何想的，也不知道她都比别人多看到了什么。崔玉崇拜她，近乎病态的认为纪玉荣无所不能，无所不知。
这天地间，没有任何人配得上纪玉荣。
但纪玉荣也是有弱点的，那天，一个追求她的男修送了一只小猫给她，纪玉荣一时不察险些丧命——她一直怕猫，只要离近了，不肖碰一下就能让她大病一场。
也幸亏现如今已经是修士了，这种病要不了她的命。
崔玉恨那个男修，他怎么能让她如此狼狈？她这情绪没能瞒过纪玉荣，纪玉荣坐在床边，淡淡道：“无需如此，不过是小病罢了。”
崔玉声音沙哑道：“您没有算到今天吗？”
纪玉荣笑了：“卜算之人窥天机，改天命，已为天道嫌恶，故而最是不能算自己。”
“我以为您是不一样的。”崔玉喃喃道。
纪玉荣便说：“我也不过是个凡人罢了，崔玉，你盲目了。”
崔玉不仅盲目，且极为护主，她去找了那个男修，警告他离纪玉荣远点。
这件事被纪玉荣知道了，纪玉荣好像终于在她身上发现了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纪玉荣不过看了她一会儿，便明白了，并说：“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