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就那么一点能让他在意的东西,孔信堂知道,他都保不住了。
母亲是他的发妻,他的父亲,怎么能忍心说出这种话来作为要挟!
他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儿子,他的父亲,又怎么能将他说毁就给毁了!
只是为了给孔邹氏母子让路吗?
明明他的母亲才是正室,他才是嫡长子,他们却都要遭受着孔郑氏的毒手。
凭什么?
真是可笑,又可悲。
孔信堂不甘心。
父亲,你我之间为何会变得如此?
我只求一个公正,从未想过要加害于你。
是你,一点一点让我与母亲寒心;也是你,一步一步将我与母亲逼上绝境。
我们都是被你逼的!
你的死亡,同样也是你咎由自取。
现如今,我只想和母亲一起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你若对母亲还念着半分情分,你若对我还有半分歉疚,夜里就不要再来梦中寻我了。
如果有来生,也请你做个好人吧。
第十四章
是夜,孔信堂熄了书房的灯,合上门,准备回去休息。
孔进提着一盏灯笼跟在后面。
月色如水。
庭院石凳上,有人已静候多时。
黑衣长发,身姿绰约,她几乎与这漫漫长夜融为一体。
但远远地,只一眼、孔信堂就将来人认了出来。
她怎么来了。
“林姑娘。”
孔进恭敬唤道,率先打破这夜的寂静。
飘零起身,向他们抱拳致歉:“深夜叨扰,还请二位莫要怪罪。”
时候确是已经不早了。
孔信堂问她:“可是有什么事情?”
所以才要急着过来?
孔进将灯笼放在石桌上,悄无声息地退下。
飘零摇头,缓缓道:“现下你身上余毒虽清,但心肺长期受损却是不争的事实。即便孔家正百废待兴,暂时也到要你拿命来撑的地步。”
孔信堂听完有些羞愧:“我会注意的。”
飘零从腰间拿出一个白瓷瓶:“这是邵临给你配的药,咳嗽、胸闷时服用一颗,可缓解不适。”
孔信堂接过。
飘零又从袖中掏出两纸药方来。
“这些是他为你开的调养身体的方子:配方复杂的那剂早上服用,剩下的那一剂夜间服用。每天都要坚持、不可中断;若连续三天都没有出现咳嗽、胸闷等症状,便可停止服药。”
“替我谢谢邵小神医。”
孔信堂沉默了片刻,低声问道:“你是不是,要走了?”
飘零点头:“明日卯时,我会离开柳州。”
这么突然?
他问:“可是又接了什么新的任务?”
飘零没有回答,只道:“我已经完成了自己在柳州要做的事情;况且,我在这里,已经逗留很久了。”
于情于理,都该要早些回去。
“抱歉。”孔信堂的声音里多了不少自责。
若不是因为他,在这段日子里,她也不会如此费时、费力、又费心。
说实话,这样的场面,飘零还不太适应。
“言重了,孔家主。”她想了想,说,“我好像忘记和你道一声‘恭喜’了,虽然、这并不是你想要的。”
“不敢。”孔信堂的笑容有些勉强,“先前因为能力有限,未曾带你出府游玩过;现下忙着家中琐事,你都要离开了,也未能抽出时间来一尽地主之谊。我心中着实惭愧。”
“不必在意这些。”
飘零平静道:“我听说,你要与黄家长女结亲了?”
孔信堂一愣,苦笑。
真是什么都瞒不住她。
“两家长辈已经交换了生辰贴,应该……也快要定下来了。”
飘零笑了笑:“恭喜。”
见她这样坦然,孔信堂眼中的光却慢慢黯淡了下来。
是他自作多情了吗?
“你成亲那天,我应该是没办法赶来孔家当面祝贺的。”飘零的手中多出一个木盒,“这本是我为你们新婚夫妇准备的份子钱,现下就只能提前交给你了。”
这一次,孔信堂却没有伸手来接。
“我不能要。”
飘零把东西放在石桌上,轻笑:“份子钱,只是讨一个吉利的,为什么不要?”
为什么不要……
他抿唇,终是没能忍住内心的冲动。
“飘零,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她点头:“你说。”
孔信堂:“为什么会帮我这么多?”
空气在霎那间变得安静。
“好像是你帮助我在先。”飘零讶异他提出的这个问题。
“投我以桃,报之以李。我反过来回报你,不是应该的吗?”
话是这样说没错。
“可是,你帮得太多了。”多得都有些出格的那种。
孔信堂面色复杂:“我是因为心中有愧,才会托人将你送走。可你回报给我的这些,远不是我之前的举手之劳能衡量得起的。作为杀手,你、总不能一直都做这些亏本的交易吧?”
这么……可爱的、措辞,也是难为他想出来了。
“这只是你以为的。”飘零笑,“你觉得你的帮助是举手之劳,可它却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对我来说意义重大;就好像你觉得我做出这些回报费了很多功夫,可实际上它们在我这里只是小菜一碟一般。”
孔信堂不赞同她的说法:“光是数量上都不对等,如何能放在一起比较?”
飘零却偏了偏头:“但你帮了我也不止一次啊。”
“嗯?”他听完疑惑。
“我之前声称自己是林零,并不是在胡编乱造;它也不是一个代号。”飘零解释道,“我姓林,‘零’是我成为杀手之后师父赐给我的名,所以‘林零’是我真正的名字,而‘飘零’才是那个编造出来的代号。”她解释道。
孔信堂:“我、没有听说过。”
原来“林零”才是杀手飘零的真名。
“你当然没有听说过。因为这世上除了我和我师父,本来就没有第三个人知道。”飘零后面来了转折,“但我在遇见师父之前是不知道自己名字的。所以那时如果别人要问我叫什么,我只能回复他自己的小名。”
“我的小名是十八。”也是她出生的日子。
记忆中,最开始身边的人都是这样叫她的。
她只记得小名。
第十五章
“林十八……”孔信堂将它们连起来喃喃念了几遍,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有一种曾经在哪里听说过的熟悉感。
但就是想不起来了。
他试探着问:“所以,我们以前、有见过吗?”
然后他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有。”
孔信堂惊。
“对不起。”他张了张嘴,“我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但我、就是记不起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大脑会是一片空白……
“没关系。”飘零笑,“你不需要记起来,因为那的确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我和你说这些并不是要你回忆起什么,只是希望你不要多想,也不要觉得有一些什么歉疚和为难的心理。我们之间,已经谁都不欠谁了。”
“但我还是想知道。”孔信堂却提出了请求,“你能和我说一说吗?”
也许、也许他能记起来的。
“其实并没有什么。”飘零缓缓道,“大概就是十四年前,一个逃难到柳州的小孤女,遇到了一个好心的小少爷。小少爷给了她银钱和温暖,让她能撑过一段艰苦的日子,也让她有了继续生活的勇气和机会。”
短短几句话,道尽十四年前她所经历过的艰辛,也展现出当时的孔信堂对她来说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这一段飘零叙述得很笼统,故意隐去了中间的许多细节,所以它对想回忆起当年的孔信堂来说并没有起到任何的提示作用。
他有些失望道:“就只有这些吗?”
能不能、再说得具体一点?
飘零假装并没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就只有这些。”
她反问道:“十四年前,六岁的孔信堂给了林十八能够继续活下去的机会:这也是救命之恩;那么十四年之后,二十岁的孔信堂有难,林零救他于水火之中,是不是应该?”
孔信堂的神色复杂:“我知道了。”
他没说自己知道了什么;因为他现在觉得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他幼时阴差阳错帮过飘零,所以,她是来报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