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淳为她针灸数回,李氏的头风才渐渐好转。但她早就上了年纪,头风病好转了,这心口痛又发作起来。
李氏的存在,让元淳又再次感受到人世间的温暖。她从未接受过与李氏的亲情,二人在一块就个伴而已。
但她想让她长命百岁,最起码可以健健康康的活到她死之后。元淳失去太多东西,早就见不得离别。
人生终点便是死亡,她知道李氏早晚有一日会离开,所以,她只把那感情当恩情用。
入药的药材偏偏少了一味药,医馆里又极少,元淳只好让李氏安心在家歇息,自己背着竹筐上山采药去。
找了半天,她打开医书,照着样子比对许久,才放心的采了几株。借着光,她又往山中去,一步步越走越远。最后顺路来到悬崖边。
这崖可真高,摔下去估计能叫野兽饱餐一顿。
布鞋一点一点靠近崖边,临了想起魏舒烨、李氏与红川百姓,她撤了回去,快步下山往村子里走。
原本她是魏国八公主,无忧无虑、锦衣玉食,享受着黎民百姓的奉养却不懂民间疾苦,不知旁人苦乐,甚至为一己私欲不让她的燕洵哥哥回家。九幽台后的婚事说是为了魏帝不会杀掉自己的驸马,那些欺负他的纨绔子弟可以收敛,说到底还是为了能嫁给她心爱的燕洵哥哥。她从未问过燕洵愿不愿意,其实该收敛的是她自己。
不然不会遍体鳞伤。
担负黎民苦乐是她的责任,只是为了报清白之仇,她牵连了太多太多无辜,许许多多的人葬送在她的天真任性之下。
只可惜,元淳明白的太迟。她现在仅有的人,只有那个李氏。
长安宫里的皇帝,忍着头痛忙完一天政务后,拿着毛笔在宣纸上画画。他画的不是别人,是前朝的公主。不善绘画的人,笔尖抖了又抖,迟迟不敢落笔去画她的五官。
他拼命的去回想她的样貌,甚至用拳头去砸自己的脑袋,只盼突突疼的太阳穴能安分,让他想起公主的眼睛、鼻子、嘴巴如何画。墨水滴在人物的脸上,毁了他一晚上的成果。
“皇上,夜深了,奴才替您更衣就寝吧。”
“找到了吗?”
来的太监垂了脑袋,燕洵抬头去看,轻勾唇角苦涩,将案上的画小心翼翼收好。
“继续找。”
“是。”
他盼着能找到她,却又不敢见她。
夜入三更,元淳还在院子里配药,她将药粉掺水放进容器中压成一个个药丸。累了一天,还是没有任何困意,于是她自顾自地开始对着无边无际的黑夜发呆。
“孟儿!傻呵呵的坐在门口做什么,没看到下雨了?”
李氏将元淳吼了一哆嗦,她才注意到天上飘的雨,忙忙地将药一筐一筐抬进屋子。老黄狗还在院子里可怜巴巴的淋着雨,时不时催促元淳能带它去躲雨。冒着大雨将药材全搬进屋里后,想起它的叫声,才慌忙将它带进屋子。
药材并没有损失多少,李氏可以吃上药丸延续着生命对元淳来说已经是最好的事了。她没什么要求。
夏天的时候,蚊虫很多。李氏知道女孩子的皮肤娇嫩,夜里常常给元淳用蒲扇扇凉风赶蚊虫。
她睡得浅,知道有这么回事的。
云水台的蚊虫很少,不管是采薇还是追月都不会让她咬到。
李氏,是真的把元淳当亲孙女看的。对此,元淳很愧疚。
平平淡淡的日子,总是最好的。没有感情,没有伤痛,没有战争。
好景不长,李氏一日下地喝水,心口发作的厉害,再次病倒。这一病,便再没有从床上起来。
“丫头,喜欢一个人,不要轻易松手。”
“好。”
“他一定也在想你。别混想那起没用的,好好活着。”
元淳还没回话,李氏没了声响。
一条生命消失的过程,很简单。她哭不出来,习惯了身边人的离开。那些人就像身边的过客,匆匆行走,除了她自己能够陪自己外,没人能陪她一辈子。
“可是,我跟他,背道而驰了。这辈子该是遇不上了。”
元淳与燕洵,自出生开始,就注定一直在背道而驰。
大半的银钱被元淳拿去置办丧事,给李氏好生地安葬了。她为她披麻戴孝,守在她的坟前许久不曾走。
手里已经无纸钱可烧,来悼念的邻居一波接一波,元淳都像一尊雕塑跪在原处看着火盆里快熄灭的火苗。该是心死,她忘了怎么掉眼泪。李氏一走,仿佛元淳生命中最后一道光熄灭,周身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明明没有把她当作亲人。
一对男女来祭拜,元淳想起前几月他们和离了。如今能一起过来祭拜,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那女子说,[活着是一种修行,散买卖不散交情——秦奋、李香山《非诚勿扰2》]。
男子没说别的,只是应和女子的话,再就是嘱咐元淳千万坚持住,天塌下来且有高个子顶,有任何需要帮忙的随时来找他们。
仿佛,他们从夫妻处成朋友了。这样的关系,元淳先前从未见过。
“李姑娘!李姑娘……”
一个背着箭矢的小厮跑过来,见到元淳跪在坟前,再不敢大声喧哗,恭恭敬敬的对死者拜了拜。
“怎么了?”
“我与公子狩猎,不想公子头痛症又发作了。这几里之中唯有您这有处医馆。邻居说您在办丧事……可我家公子已经痛的昏过去……”
元淳看了眼墓碑,想起“医者仁心”“将功赎罪”的话来,默默对李氏磕了头,带着那小厮往医馆去。她用钥匙开了门,让小厮将马背上的公子慢些安置在榻上。默默拿了针灸包裹,拉上帘子:“请您到外间等候。”
“李姑娘,我家主子日日睡不安稳,且说是寻不见发妻一年多了,加上这头痛症也生犯一年多……”
“那便是顽症。他寻不见发妻与我何干?你再多嘴,是不打算让我给你家主子诊病?”
小厮意识到自己多嘴,这才退下,不妨碍她去救治。
元淳洗手,准备替人把脉,却见到那个想见又不想见的人。
第 17 章
[说点什么啊,我正在放弃你——《SaySomething》歌词翻译改动]。
听起来,像是祈求,祈求给她一句软话,祈求得到一份尊严。
这句话,那段时间在元淳心里说了很久。那年大婚之后,她总觉得燕洵欠她一些话,具体欠什么她是不知道的。或是道歉,或是挽留,或是一句“淳儿我是有苦衷的,我不想伤害你”……
仔细想来,那时候的燕洵根本不会想要挽留她,就算要挽留,也该是被他利用的楚乔。
她在意的是他,他在意的是她。
那句最后的倔强,终究是被她说成了废话。因为他那时候心里没她,也不存在需不需要放弃她。
元淳知道,她不会被任何人需要。后来的后来,那些欠她账目,在她心里都一笔勾销了。她是个懒虫,不愿意计算那些。计算的太清楚,是会伤心的。
看了一会儿人,用白纱和斗笠敛去形容,只堪堪露出一双凤眼。她为他把脉,替他针灸。
她不知道他的发妻是谁,她也不会是他的发妻。不过毋容置疑的是,那些都不是她该管的。她想,该是皇家围猎?不然他不会跑到敦煌来。可敦煌离长安,真的很远。她也想不清楚原委。
医术并不精湛,她无法像李氏那样可以治疗疑难杂症,但头痛症好歹能治一治。先前李氏的头风便是她一点点缓解的。
针灸后,元淳转过身去药柜那边,找出自己整理的药方单子,拿着圆竹子簸箕,拎着裙角一级一级爬上□□,开始抓药。抓齐所有的药后,就开始称重、研药。
许是碾槽中研药声在燕洵耳中像磨刀,他猛地张开眼睛看见披麻戴孝又白纱遮面的人,远远望去像是阴间索命的鬼差。
燕洵放出去找元淳的人不多不少,只在那日,有一人飞鸽传书,说在敦煌的村镇看见元淳的踪影,他便来找她。那时,他的头痛症发作的正是厉害的时候,朝中事务有姜丞相帮衬。他是借着病假,偷溜出来的。
元淳专心研磨药粉,混了清水捏成药丸。最后走进屏风内,发现他已经醒了。
“姑娘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祖母病逝,怕人见了沾染病气。”她淡淡言说,将药丸递给他,像是刻意躲避什么,时时刻刻不愿他碰到自己。燕洵拿着药丸迟迟不肯咽下。元淳也无意问什么,将该做的做了,便拿起笤帚抹布开始打扫医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