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种很特别的感觉,明明不该手下留情,明明应该将仇报干净,明明该让那些人死无葬身之地。明明说好,只是兄妹。但是好像都变了,他好像,也没有那么想楚乔。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脑子中,只有那个疯疯癫癫的姑娘,再没旁人。
她的好,他发现的晚。
或许有那么一天,小兔子和小狼会在一起?他想着。可是小狼吃小兔子是自然规律啊,亘古不变的规律。理想终究是理想,永远没有现实那样真切。
他学着做了一个娃娃送给她,衣裳的针脚粗糙,绣花绣的歪歪扭扭不成样子。不过娃娃的脸红扑扑的,很可爱。
他做了橘子糖,试了半天总比元淳做的差劲。元淳吃的时候差点没被齁死,也不知道他放了多少糖。
都说孩子吃糖会开心,但不是所有的孩子都会因为它而开心。
她去捉他的袖子,努力开口问元嵩是谁,她做梦梦到过。太医说,病情反复,很正常。她确是混忘,不知道自己的哥哥就是那个喜欢楚乔的元嵩。
他去拉她的手,说元嵩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哥哥,很喜欢她。但元淳一直摇头,非常不喜欢燕洵的答案,嘴里模糊不清念着“阿楚”。听见楚乔的时候,燕洵背后生了冷汗。按理说,元淳不该知道那年的事情。他去问为什么,元淳又说“元嵩讨厌”四字。
燕洵告诉她,这世上只有她自己是重要的,元嵩和阿楚都没有她重要。
“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吗,阿颜哥哥?”
元淳玩着布娃娃,哼哼唧唧着随便抛了问题给他,眼里泛的泪光,也不知是如何怎么出现的。或是因为嘴里的疼,或是因为那个梦,或是因为她不知道身边这个高高大大的青年究竟是谁。
他说:“谁都没有你重要。”
第 14 章
那日她慢慢从榻上醒来,揉揉有些发痛的脑袋。这段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周遭的一切她都感到陌生。元淳瞧见云水台屋檐挂的兔尾铜铃,魔怔似的穿鞋下地绕过屏风,踏过门槛一步步走到院内,伸手去摸树上的橘子。
她的病开始有反复。那是个被燕国皇帝保护的女人,韩太医不敢出差错,总是对元淳的病情含糊其辞。他觉得她的病是好了,但人面上依旧是呆呆的,韩太医也不再敢多话,拿着药箱一言不发的走了。
太医院送来了上好创药,女孩子总是怕疼的,即便是伤口开始愈合,在没痊愈的情况下被食物淹伤口也会痛。但她只是蹙眉,泪在眼睛里逼迫了很久没有掉。追月夸她比以前更坚强了。
其实哪有什么坚强不坚强。
那段记忆,已经重新回到她的脑子里。梦里的一切,总是虚假的,虚假到让人心慌。一颗中了□□的糖,尝时令人开心,吃下令人丧生。它和梦境没什么区别,都是令人失望的物件。
夜里的星星很美,像是天空对战乱丧失了记忆,也像是可怜云水台里的姑娘,努力将战火生来的硝烟屏蔽掉。
夜半三更的,元淳趁着追月睡着,偷偷溜出门,爬上长安宫的观星台,踩着小小的台子,踮起脚试图去触碰天上那颗最暗的星。她知道只要身形不稳,就会摔下去粉身碎骨变成小厨房里的烂果子。
长安,是易主了。她想。
元淳是在被橘子吵醒的时候,听见追月说起自己的哥哥已经被燕洵赶去边关的。她知道哥哥在北川,但那个时候她还没意识到北川在边关。也没想起来,元嵩就是她的哥哥。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现在是个孤儿,和燕洵一样。
站的不算高,但能看见长安宫外九幽台的漆黑,也能听见萧玉所说的那种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元淳头一回觉得,她与这些所谓的贵族,都是罪大恶极的。
魏帝杀了燕洵一家,自己不将红川城的百姓当人看肆意妄为的报仇,燕洵理所应当的攻下长安……
她与他们没什么区别。
畏高是元淳的弱点,这么高的城楼,换做以前她一定会怕。但现在她不再怕了,连死都不怕。
就是怕疼,不然早就死干净了。
迈着步子,元淳踏着一个个台子慢慢走着,像是回想之前的一切,也像是在看星星。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天蒙蒙亮的时候,她才想起回去。
元淳不在,怀玉和追月快把云水台拆了。他们看见她回来的时候,才将心放下。
她傻笑,在追月手里放了一颗石头:“嫦娥姐姐来找我玩了,她送了我一颗星星呢!”
她在装疯这块演技卓越,他们并不知道。怀玉和追月瞧见元淳的模样,以为她疯病又犯了。
追月说,方才寻不见她,橘子都急坏了。
追月不喜欢燕北的人,没有将元淳回来的消息放出去。下午,宫人在长安宫里一间一间殿宇找着元淳,最后燕洵在云水台的秋千架上看见了睡着的姑娘。她一夜未眠,现下正是困倦的时候。
安安静静,不似以往憨态可掬。
宫人们细心的退出院落,燕洵的手穿过她的腿弯,将人抱起。她比他想象的要轻很多很多。
不是因为他常年习武的缘故。
儿时看的话本中说“浑身上下没二两肉”,应该就是在说像元淳这样的。
他怕吵醒熟睡的人,步子一点一点往屋子里挪。在床上放下她的时候,他听见她的呓语,像是“燕洵哥哥”,但他不确定。
生病以来,二人彼此之间连名字都不称呼,她一直认为他不是他,没叫过他“燕洵哥哥”,他也不会唤她一声“淳儿”,除了那晚她把橘子灯碎片塞进嘴里的时候。
阿颜和阿燕很像,潜意识里或许就认定阿颜就是燕洵。
他隐约记起年少时的那句承诺,承诺要好好保护她。不过从头到尾,他都没有保护过元淳,他一直想保护的只是那个青海王妃。只是近年才反应过来他要信守承诺。
信誓旦旦,总是无用。立的字据,亦是废品。
挺像的:求而不得,忘爱不敢,样样畏缩。
“一直疯下去吧。疯对我们来说,没什么不好。”
有些人想疯还疯不得。
他还是走了,没有继续陪伴她。
她在梨花木箱中又缩了几天,直到嘴里的伤能够让她自如的开口说话。
边关送来了一封信,是元嵩费了很大的劲捎来的。
这封信被允许送到云水台,追月识字不多,所以只能要怀玉替人读信。
家书该有的,信上都有。元嵩说他去了一个很好看的地方,等玩过了就来看她。只是信刚念完一张纸,便被元淳撕了个干净。她傻傻的笑,眼中朦朦胧胧泛着水光。没人注意到她哭,但可以听见她欢喜的笑声。
她记得所有人嘴里的那声“阿楚”,包括元嵩的那句“阿楚,别怕,我会保护你”。
她不会恨自己的哥哥,她只是伤心,伤心这世上只有母亲肯把她放在心尖上,但母亲也已经离她而去。
恨一个人会受到很多很多折磨,这些折磨对人来说很痛苦。就像陷入沼泽,无法自拔,最后只能任由那些泥泞慢慢将人活活杀死。
后来啊,她不恨了,因为实在太痛苦,也太累了。
她佯装擦汗,将脸上的泪抹掉。元淳看见刚走进来的燕洵,去捉他的手,另一只手够的高高的,比燕洵还要高。一双凤眼弯起来:“你见过我哥哥嘛?大概这么高。他在信上说,他要来看我了。”
她还是个疯傻的姑娘,燕洵觉得,现在该是病情反复的时候。
“他在北川,他一定是天下最好的哥哥,对不对?”燕洵难得勾了唇角,看到她的眼睛时,眉心微微一蹙。
她点头,笑得更开心了。
没人知道燕洵面对笑得开心的元淳为什么要蹙眉,就像他们不知道元淳为什么会对橘子皮念念不忘。
那是她第一次明目张胆的踮着脚去捧他的脸,去亲他的嘴唇。环上他的腰去听他的心跳。看起来,很认真。
这是出乎意料的事,所有人都愣在当场。或是他们都知道元淳是个疯子,没有当回事,只准备着接受燕洵即将迸发的怒火。
他没生气,只是定定的站着不动。
“阿颜哥哥,扑通扑通的声音很好听。”
“对,心跳的声音。”
“心跳是不是心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