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上衣裳摞的高高的,嘴里还念叨着:“总共是四身新衣,水绿、酡颜、月白、淡紫四色,里衣、衬衣、氅衣、马甲齐全的,白兔毛滚边儿,都是新绸子面料。另有一件兔毛滚边的斗篷,苍青色的。”
一旁剥着干果的云若看着那些衣裳撇了撇嘴,嘟囔道:“这宫里的人也是看颜色下菜碟儿,我看李格格屋里的衣裳不是银红就是粉红的,斗篷还是十祥锦羽缎面儿的。”
柔成拧眉看了她一眼:“这话不是你该说的。”
又回过头来看着宋知欢,轻轻笑道:“咱们主儿也喜欢这些清雅的颜色。”
呵斥过云若,她又笑了笑,将那一身酡颜的单独拿出来,道:“嫡福晋刚入门,您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未免惹眼了些,这一身还是留着过年的时候穿吧。”
她见宋知欢笑着点头,自己也笑了,继续轻声细语地道:“这些都是旗装,您惯常也不穿,横竖夫人给您准备的冬衣都是您穿惯的款式,索性就先可着咱们带进来的衣裳穿。
这斗篷如今披一披尚可,等到了寒冬腊月里就不成了,索性夫人给您备了好几件厚斗篷,足够您穿了。等过几年出宫开了府,日子就容易了。”
宋知欢笑眯眯地点头:“如此甚好。”
见一旁的云若不大是心意,她心中暗暗摇头,见柔成在一旁眯着眼若有所地看着云若,便知道她心中有成算了。
于是她也不在意,索性柔成是个最稳妥精干不过的,云若一个小丫头,翻不出柔成的手掌心去。
云若是宫里分配来的小宫女,听说和李氏屋里的一个宫女是同一批进宫的小姐妹,如今眼见着李氏得宠,宋知欢这里淡淡的,她自然会着急些。
宋知欢回过神,笑眯眯抓了一把蜜饯果子给云若,道:“时候不早了,我这里有柔成就行,你下去歇着吧。”
云若一愣,然后接过蜜饯给由仪行了个礼,退下了。
柔成这边麻利地将衣裳都在更衣间的衣柜中放好,回来攒着满手的珠绒线在脚踏上坐着打络子,一面与宋知欢闲话:“今儿金嬷嬷与奴才说了些话,奴才看,她是不想从嫡福晋那找出路了。”
宋知欢慢腾腾端着热牛乳喝着,闻言随口道:“她们这些管教嬷嬷就是不知天高地厚,其实福晋都入门了,就乖乖蹲着,等日后出宫开了府,福晋还能薄待她们吗?”
柔成听了这话就笑了:“不过是贪心不足蛇吞象罢了,好歹是德妃娘娘指派来的,在爷面前也有脸面,便总想仗着这个辖制辖制嫡福晋,彰显出自己的不一般来。”又道:“今儿奴才看两位嬷嬷进了李格格屋里,嘀嘀咕咕说了许久的话。”
宋知欢随手将空碗放在一旁的炕桌上,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我困了,时候也不早了,安睡吧。”
又吩咐:“将那一件天水碧的褂子找出来熨一熨,我看外头刮风又下雨的,那一件暖和些。”
柔成笑吟吟应了,又道:“其实冬日里还是穿鲜艳些的颜色好,您总是淡青水碧的,难免寡淡些。”
“冬天穿的鲜艳些,心里也暖。”宋知欢道:“既然如此,再翻一件柳绿色的狐毛滚边披风出来吧,你知道,我穿不惯旗装。”
柔成点头应了,一面为宋知欢擦了脚,将一盆仍带着余温的水端了起来。
忽然听宋知欢意味不明地感叹道:“快到冬天了啊。”
“是啊,天儿冷了,夜长。”柔成笑着点头。
宋知欢回头看了看她,笑容甜美:“陪我睡吧,你守着个毡垫子也凉。”
又道:“就和在家里一样,你早上早些起,那些嬷嬷总不能大早上闯我屋子!”
看着她扬了扬下巴带着些小女儿娇态的样子,柔成又是无奈了,于是含笑应声,道:“您快躺下,奴婢把这水倒了,再给您灌个汤婆子,就来。”
宋知欢笑眯眯答应了:人肉火炉get。
京中的冬天来的那么快。
冬风呼啸着吹,漫漫宫墙中,能吹的人心灰意冷,却吹不断新婚燕尔的浓情蜜意。
正房一大早打了热水洗漱,点了一夜的大红灯笼在亮天后终于被撤下,四福晋披着厚厚的斗篷送走了四阿哥,回身看了一眼东厢房门前打扮的明艳柔媚的李氏,又看了看西厢房紧闭的房门,若有所思。
王嬷嬷快嘴道:“这宋格格也不知道个规矩,大早上爷去了也不知送一送。”
“宋格格身子娇!几时起这么早过,还不是李格格更知道规矩。”金嬷嬷和王嬷嬷你一言我一语,干脆利落地给宋知欢扣了个不知道规矩的大帽子。
四福晋听了,随意扫了二人一眼,微不可闻地嗤笑一声,这轻轻的声音很快就随风散去了。
第3章 第三
四福晋是新媳妇入门,一大早上就得赶着去给德妃请安,回来的时候已快过午了。宋知欢和李氏就在正房干坐了一上午。
宋知欢用袖子掩着悄悄打了个哈欠,见李氏不慎耐烦的样子,忽然在心中长长叹了口气。
这年头,真是哪行哪业都不容易啊。
她老神在在地坐着发呆,忽然听到外间一阵脚步声,二人齐齐回头看去,就见四福晋满面疲态地被一群宫人簇拥着进来。
她仍是打扮整齐气度端庄的,只是精气神就不比昨日了。
二人忙起身请安,四福晋勉强笑了笑,摆摆手道:“都起来吧。”
又看了眼屋里的西洋钟,神情略有些恍惚:“这时候也不早了,你们先回去用膳吧。”
二人应声,行礼退下。
出了上房,李氏扯了扯宋知欢,道:“唉,嫡福晋……”
不等她说完,宋知欢回过头去用一双死鱼眼盯着她:“咋得了?”
李氏嘴角抽抽,摆摆袖子,足下生风地走了。
临进屋,她前回头一看,见宋知欢还慢腾腾走着,不由不甚优雅地翻了个白眼儿。
“哎呦李主儿,您什么身份,怎可行此不雅之事?”这一下就被眼见的金嬷嬷看到了,她不免絮叨两句。
李氏在心里悄悄翻了个白眼,却还是耐着心应付她两下,好歹是侍候了胤禛好些年的教引嬷嬷,又是德妃赐下的,她也不敢怠慢。
那边四福晋命人都出去了,只留下自己的陪嫁嬷嬷秋嬷嬷和一个丫头画眉。
见人都去了,四福晋方才长长叹了口气,目含哀愁地对秋嬷嬷道:“这德额娘……”
秋嬷嬷叹了口气,一面命画眉端水来服侍四福晋洗漱,一面安抚道:“人心都是肉长的,您在德妃娘娘那儿受的委屈,爷知道了自然会怜惜您的。”
“我就怕再有人传个风言风语,爷听了偏听偏信。”四福晋摇了摇头,意有所指。
秋嬷嬷听了一拧眉,思索片刻,道:“那也无碍,您做的足够了就是。宫里的声音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您此时只需要在爷面前好生表现。咱们爷是个坚定性子,他心里认定了您是个孝顺的,那就无论外头怎么传,您都是孝顺的。”
四福晋面带愁绪地轻叹一声,点了点头,又唤了另一个陪嫁丫鬟黄莺进来,问:“宋氏和李氏一大早就过来了吗?”
“宋格格来的早些,李格格慢些。就在正堂硬生生坐了一上午,奴才给奉了茶点,私下里瞧着,李格格不大欢喜耐烦,宋格格倒是……”她迟疑了一下,纠结道:“镇定自若,喝了两碗茶,回去更衣一次,坐在那儿……发呆呢。”
四福晋听了久久拧眉,沉吟半晌,忽然吩咐道:“你去把佟娘娘送的缎子挑两匹好颜色的给她们两个送去,告诉她们:今日是我算差了时候,日后若再有这样的事,会告诉她们的。再将午膳里的菜式挑两碗给她们两个。”
黄莺听了应了一声,欠身退下了。
秋嬷嬷赞道:“福晋这样做就极好,她们到底是早伺候四阿哥的,多给些脸面是应该,二则若传到四阿哥耳中,您的形象也好看。只是日后少不得得再给她们立一番威仪,不然且都以为您是好欺的呢!”
四福晋听了连连点头:“这个我知道。”
沉默半晌,忽然又问:“嬷嬷你看,这宋氏,她到底是个心里藏奸的,还是……”
未尽之意秋嬷嬷明白,她沉思片刻,忽然笑了:“这个如今还不好说,且慢慢看着吧。人都说日久见人心,她若真是个省事儿的,福晋就是和她交好一番也无妨,日后这深宅大院长日漫漫的,你总要有个能说心里话的知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