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长宁也知道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闻言还能说什么?只能客客气气地回应,“是——,裴叔叔好。”
“哎,好好好,好孩子……”裴许一笑,那股子资/本商人奸诈狡猾的气质就暴露的淋漓尽致,这么看着又好像和裴醒没有那么相似了。裴醒是清冷端方的,偶尔温煦,但绝不会笑得这么假,而且眼神也浑浊苍郁的不像话。
“有什么话就直说,长宁她不是外人。”裴醒说这话时语气不耐,全然没有了面对陈长宁的时候好脾气。
裴许约摸也知道自己什么处境,只得拉下脸来,放低了姿态:“……对,小宁的确不是外人,那……那我就直说吧……”
话音落下,裴许从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封信,放到裴醒面前的桌子上。
“这是上个月你妈寄来的,说当年约定好的时间已经到期,她抚养你到十八岁,如今该爸爸领你回去继续抚养了。你……你阮姨的意思是,既然都是我的儿子,她也愿意一视同仁,家里你还有一个弟弟,叫裴纪。你回去了,正好你们兄弟俩还能作伴儿,多好啊……”
陈长宁一听到阮姨和裴纪这四个字,心里就突突的疼。
原书中裴家的确接到了叶纪棠的信,但那时候裴家根本没有要接回裴醒的意思。是阮灵珊的儿子、原男主裴纪被查出败血症,需要骨髓移植。裴家这才生出算计。叶纪棠一封为儿子打点后路的信,也成了把儿子送上木仓(qiang)口的罪魁祸首。
裴醒回到裴家以后的经历,堪堪不如在陈家。阮灵珊是个狠毒的女人,她本就嫉恨丈夫的前妻,尤其是儿子的名字里,也有一个“纪”字,她就知道裴许忘不了旧爱,她恨叶纪棠,也恨叶纪棠的孩子。
骨髓移植或许对裴醒来说不算什么,但阮灵珊对裴醒精神上的折磨虐待、以及嫌恶践踏,并不比他当初在陈家受的少。
“我不回去。”裴醒终于舍得抬眼看他,有些阴郁:“我不稀罕。”
裴许脸上的笑僵住,很久都没有说话。他甚至没想到,面对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和优越生活,竟然有人能随口说出“我不稀罕”这四个字。他抬头打量这四周,难以想象这样穷苦的地方,对裴醒来说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小醒,话别说的这么早。”
裴许眼里闪过算计,拿出在商战中威逼利诱那一套:“当初爸和你妈离婚,是过不下去了的无奈之举,大家和平分手。爸知道你心中有怨气,回家以后,一定尽力弥补你这么多年的缺失的委屈,好不好?再者,你离开爸爸太久,你不知道现在的裴家,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裴家了。你同你陈叔叔打听打听就知道,爸现在在新京,那是可以呼风唤雨的人物,只要你愿意,钱财荣华,就是天上的星星,只要你想要,爸也能给你摘下来。”
——“鬼话连篇。”陈长宁心里这么想着,有点儿担忧地看向裴醒。她知道的,裴家除了自己最不缺的钱,别的什么也给不了裴醒,反而会因为他无依无靠,肆无忌惮地践踏他。
陈长宁和裴许都以为裴醒听了这话会有所动摇,最起码不会像刚才那样斩钉截铁说出不想回去的话。但显然两个人都想错了,裴醒的眼神再平静不过,仍然是一开始那句说辞:“我不回去,我不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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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许带着那些人离开了陈家,说去住附近的旅馆了,明天会继续来说服裴醒回家。
陈长宁被赵岚英叫过去谈了近一个小时的心。
话里话外无非是开解她,晓得她和裴醒自小关系不错,怕她临了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给自己和陈家添麻烦。
“裴醒他本就不是你真正的亲人,无非是寄养在咱们家几年,要不是你爸认识你叶阿姨这点儿缘分,你们这辈子都没有遇到的可能。”
赵岚英轻轻叹了口气,养了八年的孩子忽然送出去,即便她没那么喜欢裴醒,心里还是挺不舍的。
“缘分缘分,都是有数儿的。他在咱们家住了八年,咱们也算是仁至义尽,现在是他亲生父亲来要,我们就是外人,没有置喙的资格。”
“缘分到头儿了,强留不住。”
第36章
道理永远是容易说出口, 不易入人心。
陈长宁比谁都懂,听了赵岚英的话,心里更像是压了一块儿沉重无比的巨石, 坠得她喘不过气儿。
她一直没说话,很安静地听母亲说。
“咱们都是小人物, 哪儿能跟他姓裴的比?裴醒现在就算意气用事不跟他爸回去, 在咱们家也不会有什么不得了的前程。就好比他明明是大富大贵的命, 屈居在平城这么个小地方,日后也一定会后悔的。”
“咱们一家人才是最没立场说什么的, 撵也没资格撵,留也没资格留。咱们就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掺和,让人家父子俩自己处理就好。”
陈长宁从母亲的房间里出来,带上门的一瞬间,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一抬头,裴醒就站在走廊尽头处, 刚从房间里走出来。
离得有些远, 她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只那双明月般清冷的双眼,格外的亮, 紧紧地盯着她。
陈长宁就那么站在原地, 两人视线交接,裴醒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牵着她的手, 一同进了她的房间。
“岚姨和你说了什么?”他这话说是探询,倒不如说是肯定句。他根本就不用想,都能猜到赵岚英会和长宁说些什么。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向来是人之常情。
陈长宁垂下眼帘, 咬着下嘴唇久久不吭声,过了好一会儿——
“裴醒,你心里怎么想的?”别人如何纠结有什么用,最后还是裴醒这个当事人的意愿最重要。
裴醒的眼移向桌上摆着的合照相框,脱口而出:“我不会跟他回去的。”
“……”
“你不用担心,我去跟他说。长宁,我不需要那些荣华富贵,我就想过现在这种生活,我可以好好上学,想要的一切都靠自己挣……”
他垂下眼,“……我舍不得你,我也不想去什么新京……”
陈长宁听得鼻头一酸,莫名有点儿想哭。
裴醒看见她红了眼圈儿,一下儿就慌了,站起来拽纸巾给她擦眼泪,她再也崩不住,抱住裴醒的腰,呜呜咽咽的开始抽泣。
“……裴醒……裴醒……”
她忽然想起以前听过的童谣,叫《小白菜》的,“小白菜,地里黄啊,两三岁,没了娘……”。裴醒,就是她养大的小白菜啊,现在要被别人生生挖走,她能不难过吗她?
裴醒没她那么失态,但心里明白她不舍得他,当然也欢喜也欣慰。他低头揉了揉陈长宁的头发:“……别哭……我不会走的,我绝不走……”
只要她还要他,那谁都别想赶他走。
陈长宁这天晚上睡得很晚,辗转反侧,一直到后半夜,熬的太阳穴生疼,她才有了那么点儿困意。
做了个很长很长、好像永远走不出的梦。一片漆黑,四周的景象环绕着她,熟悉又繁杂。有她没穿书之前坐在病床上翻书的场景;有她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对见到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有她和裴醒这么多年的点点滴滴。
那时候真的小小一个,她伸手去碰,那个刚来陈家时、寡言少语的裴醒,还没碰到,面前的景象全都如水中波纹般慢慢消散。
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道声音,陌生的女人,却好像有什么魔力一般,由远及近地叫着她的名字:“陈长宁——”
“谁——”她惊了一下,急促地转身,却什么也没有,还是一片漆黑。
那道女声没有回答她,四周静的可怕。就在她等的直恐慌的时候,那道声音重新响起,
“你不能阻止裴醒回去裴家,你也阻止不了。”
“谁——,你到底是谁?”陈长宁又环顾四周,声音里带着惊诧和不解:“我为什么不能阻止,我已经改变了很多了,我可以……我可以再救他一次的……”
“你不能。”那道女声忽然冰冷起来,没有任何感情地打断了她。
陈长宁这次是真的急了,她还想辩驳,还没来得及开口,女人已经率先出声:“你要清楚你的处境和资本,你代替的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配角。我给你重活一次的机会,是为了成全你的夙愿,同时也让裴醒不再那么凄苦。你们两个配角,可以躲在这个世界的角落互相救赎,你们改变了你们的生活,但没有对两位主角造成任何影响,所以我不会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