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奇怪的,刚发觉自己感情的时候,他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脑子里除了卷子就装着这事儿,就连表白前的几十秒,他也一直都是精神紧绷、高度紧张的。
可是想了无数遍的话就那么说出来以后,他忽然如释重负。
终究还是没能等到考完试再说,但也没什么遗憾,反而觉得自己终于发自内心的勇敢了一回。
冲动是魔鬼。裴醒第二天就深切体会到了这句话。
他曾经幻想过无数次,表明心意以后长宁的反应,她或许也会对他有些感情,或许会羞怯地小鹿乱撞,但也许会拒绝他,令他把心思放在学习上,诸如此类。
他没想到她会躲他,而且家里的气氛变得格外怪异起来:吃饭的时候,陈长宁刻意坐在离他最远的位置,上学的时候,她推出了自己那辆自行车,即便是笨拙地握不稳车把,也不愿意回头看他一眼。
裴醒心里开始隐隐失落,他想起前两天自己收到的粉红色情书,他只看了信封上的寄语,就知道里面是什么内容了,没有兴趣,所以随手扔掉了。
类似这种东西他收到过不少,他知道自己生的不赖,或许也有别的一些加分项。他以为,长宁至少会春心萌动地犹疑一下,但结果和他预想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她怎么舍得呢?小时候他刚来陈家,对她态度那么冷淡恶劣,她都是笑眯眯地。
裴醒心底生出些类似害怕的情绪出来,是那种熟悉又陌生的,害怕被抛弃的恐慌。
上午第三节 是语文,老师是一位很有资历但教学方式不够新颖的中年老先生。每次一上他的课,班里的学生都听得昏昏欲睡,好在考试适应应试教育,重点班的学生摸到了套路,自己又勤奋,也没怎么拉下语文成绩。
照例是头顶呼呼吹的三叶吊扇,裴醒周围的几个同学已经开始趁着初夏的闷热打瞌睡了。他也捱不住,微微恍惚着,一转眼,看到教学楼前的操场上,有几个班在上体育课。
隔着重重叠叠的香樟树叶,他一眼就看到零散人群里的陈长宁。
只是一个模糊身形。
裴醒索性单手撑着下巴,一眼不眨地盯着那个身影,看着看着,也不知想了什么,出了神,清隽的眉眼露出点儿茫然。
陈长宁在玩儿羽毛球,陈长宁在爬单杠,陈长宁在……
裴醒双眸微敛,盯着操场的方向,表情开始不太好看起来。
操场上,正热火朝天着呢。
段屿因为要参加运动会里的篮球赛,又正好今天一、三、五这三个班一起上体育课,体育老师兴起,安排了一场友谊赛。
陈长宁被陶姜拽着,放弃了自己最喜欢的单杠,去篮球场当看客。
——真无聊,要不是看在陶姜愿意给她买瓜子和汽水,她才懒得来。
全是男孩子的荷尔蒙和臭汗,她除了投篮一个也看不懂,尤其瞧他们拼了命的样子,单看着都觉得累。
“好帅哦。”陶姜小姑娘又开始犯花痴了,陈长宁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段屿。
穿着蓝白色的球衣,什么单手运球,什么三分上篮,用陶姜的话说,真的是一场很哇塞的视觉盛宴。
尤其是上半场打完,大概是一班这边胜了,段屿被班里的男生层层簇拥着欢呼。他撩起球衣一角,擦脸上的汗时,陈长宁分明听到了陶姜这小花痴压低了的尖叫。
“至于嘛你?”陈长宁斜过去一眼,吐槽一句,心里悻悻地说,动作再帅,长得也不如她家裴醒帅。又忽然想到昨晚的事儿,心沉下去,脸上的笑意也没了。
“小宁你不喜欢看嘛,多帅啊,我已经很久没看到像段屿这么帅的男孩子了,上一个,还是住在你家那个远房表哥,姓裴的那个。”陶姜说到这儿,有点儿了然了:“也是,家里摆了个天仙,再看别的就肯定是少了几分味道。”
陈长宁笑着拍陶姜肩膀:“乱猜什么呢你,抓紧看你的段屿吧。”
她表面装的若无其事,心里却因为陶姜提到裴醒,又是不可抑制的波涛汹涌。
“嘟——”耳边传来一道嚁嚁而清厉哨声,陈长宁的思绪被拉回来,下半场比赛开始了。
陶姜已经跃跃欲试,准备好开始欢呼了。
篮球场上人影攒动,防守、接球,跳跃、扣篮。陈长宁看的眼花缭乱,耳边是女孩子们欢呼雀跃的加油喝彩声,她脑子里那些思绪倒也渐渐飘远了。
中场休息时。
陶姜拉着陈长宁窃窃私语:“你看段屿,喝水都那么帅,上下滑动着喉结的样子,汗从额头上滴下来,像不像国外的某某球星……”
快中午了,头顶的阳光直射下来,白光有些刺眼。
陈长宁的意识跟着陶姜的话在动,她眼前是球衣被汗渗透贴紧后背的段屿,脑子里却想着:裴醒不爱打篮球,也不知他穿上球衣是什么样子的。
大概也是这样意气风发,胜利以后转头朝她笑,眼里明亮如繁星,眉眼周围即便带汗,大概也是人群中最好看的。
第31章
她忽然发现, 自己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排斥裴醒的感情。
陈长宁吐出一口气,拽了拽陶姜的袖子:“我不想看篮球了,我去那边爬单杠, 你在这儿看吧,结束了过去找我。”
陶姜正看到兴头上, 闻言点了点头, 松开了因为兴奋一直拉着陈长宁的那只手。
裴醒的目光随着陈长宁的身影在移动, 看她没有再盯那帮打篮球的男生,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她好像很喜欢单杠, 几乎每次体育课都要过去摸摸,就算晃荡着短腿够不着,也要试探着蹦跶两下。
裴醒眼里隐了些笑意。这时候语文老师正好讲到《氓》的后半段。
其实不是太重要的复习内容,但大抵他们这些感情细腻的人,偏爱这些风花雪月的多些;所以即便是只有几句考试内容,老师还是完完整整又讲了一遍。
几近中年的老先生,念诗的声音儒雅温和:
“……士之耽兮, 犹可脱也;女之耽兮, 不可说也……”
裴醒的眼神一滞,思绪被拽回来一点儿。
“……这句话一定要会背,考试会出古诗词填空。它的意思是说, 男子若是迷恋上一个女子, 想解脱还有办法。女子若是迷恋上一个男子,要想解脱却太不容易了……”
裴醒心里涌上些许苦涩,又不自觉地在心底深处悄悄为自己作无谓的辩解:“不是的, 能否解脱和性别无关。就好像现在的我,明知陷进泥沼,还甘之如饴, 压根儿就不想解脱。”
他又继续专注地盯着窗外,看着陈长宁上蹿下跳,说不上什么感觉,就是很想看着她。
忽然,裴醒那双总是和湖泊一样平静的眸子泛起了波纹,他瞳孔一缩,眼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子不知怎么从单杠上掉落下来,呼吸暂停。
“老师。”他举了手,一句话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连那些打瞌睡的同学都纷纷看过来。
“怎么了,裴醒同学?”老师还以为这个全级闻名的好学生是想问什么学术问题,自然喜闻乐见,连眼尾都笑出了褶子。
裴醒站起来,面不改色地撒谎:“老师,我不舒服,想去医务室。”
那模样,可半点儿也不像是不舒服。讲台上的老师愣了一下,还是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去。
裴醒得了准许,几乎是冲出了教室,下楼梯的时候一步三阶,满脑子都是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大概率是摔得不轻,他心里这样想着,又是急慌又是心疼。
操场这边。
陈长宁自己还懵着,正好好地扒拉着呢,怎么就手一滑,她人还没反应过来,惊呼都没出口呢,人就已经“怦——”地一声闷响,摔到了塑胶地上。
好了,这下子,连疼都不用喊了。她直接就生理性泪水包在眼眶里,连喊人都喊不出来了。
——嘶,是真疼啊,浑身像散了架一样,骨头都是发酸的钝痛。
身旁连个看见的人都没有,全都围过去看篮球赛了,她所在的地方还是角落。
陶姜刚欢呼过段屿的一个好球,下意识转头去寻自己的小伙伴儿,透过有点点缝隙的人群,这才看见侧躺在地上苦苦挣扎的陈长宁。
连身旁的零食饮料和外套都顾不上了,赶紧就站起来往那边儿走,边走还边拉班里相熟的女孩子:“先别看了刘雅,小宁好像摔着了……咱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