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站里,钱护士和宝大夫挨在一块冲彭静静友好地笑,说早知道闹闹有个妹妹,这回才见到,你可比闹闹好看。
故意的。
彭闹闹也故意鼓起脸:“不带这样的,昨儿你们才说我最好看!”
“你还是胖点儿可爱。”于小宝撸了下她的发帘。
护士长刚进来,听见了,附和:“恩,现在不好看。”
都喜欢这丫头圆乎乎的模样。
说完看看静静,语气很和善:“不急着走,中午一块吃饭,尝尝咱们食堂的味道。”
因为有这么多人投放着这么多的善意和温暖,所以即使是冷酷阴沉如彭家老幺,也无法拒绝。
、、、
闹闹牵着妹妹:“我带你见个人。”
彭静静低低嗯了声。
但在那之前,彭闹闹牵着妹妹走进了八人间的大病房。
这与彭静静预料的不一样。
她觉得彭闹闹应该把这些藏起来,只给她看好的一面——
比如即将痊愈的病人。
但她没有,她是先带她去八人间,对她小声说:“手术前,都住在这里,这里的病人总是会哭,他们跟你一样,还接受不了。”
她指着刚做完手术还在昏迷的那一床:“手术很顺利,你看她的引流袋,出血量不算多,这样恢复起来比较快。”
她说:“你大概看不清楚,她身上穿着塑身衣,为了加压止血消肿的,我听他们说手术后不会太疼,除了上止疼泵外,这一块的肌肉也不太能感觉到疼痛,多是心理层面,这都要自己克服。”
她扭头问妹妹:“你还有什么要问么?”
彭静静喃喃:“我不想待在这里。”
“哦……”闹闹觉得,妹妹在害怕。她的脚尖旋了半圈往外走,“我带回家的五常大米你吃了吧?好吃吧!那个婆婆今天也在,我带你见见她,她化疗还有几次就要开始靶向了,恢复得很不错。”
说着,在尾巴病房一探头,眯眼笑:“婆婆,我们来了。”
彭静静跟在姐姐身后,感觉他们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姐姐比她早入学,已经在幼儿园里混成了老油条,她头一天去,不想离开爸爸妈妈,咧嘴就要哭,可姐姐肉肉软软的小手牢牢牵住她,说你别怕,有我在。
她到哪都牵着她,到哪都大声介绍:“这是我妹妹,她叫彭静静,她好可爱我好喜欢她!”
这一声声一句句,从遥远的时光隧道中返回来,萦绕耳际,彭静静发现是姐姐在对床上正在打药水的老婆婆介绍:“这是我妹妹,她叫彭静静。”
她局促地点了下头,蠕了蠕嘴唇,想说点什么,可嗓子干巴巴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爷子让出板凳:“你们坐,我出去抽支烟。”
那么年轻的小娃娃,说这么私密的事,他一个老头在,怕她不自在。
老爷子这辈子没孩子,但疼孩子,谁家的孩子他都当自己的疼。
彭静静挨着凳子边坐下,默默瞧着老婆婆脖子根下边的输液管,那看起来很可怕,似乎一动就会牵起皮肉,叫人头皮发麻。
可婆婆自如地动了动手:“不疼。”
有些得意:“这个很贵的闺女,好几千呢,是好东西。”
压低了声音:“有些人不舍得花钱,每次打针都遭罪。”
彭静静的目光又落到了老人的帽子。
这个婆婆就更得意了:“我家老头缝的,我头发掉光了,不好看,戴这个能好点。”
怕她介意,忙补充:“你别怕啊,会长出来的,你看她——”
说着指了指最靠墙的病友:“她头发多吧?都是新长出来的呢!哦,我还见过化疗不掉头发的,都五十多岁的人了,一把头发黝黑黝黑!”
老婆婆本不是那么善谈的人,今天为了彭静静,话不少。
最靠墙的病友是来做靶向的,她向彭静静介绍了自己这个阶段的经过,熬到这里,已经没什么过不去的了,整个人有种死而复生的感觉,来吊瓶水,半天工夫就能搞定,然后过二十天再来,重复十七次,她就解放了。
这么漫长的数据在她口中显得很短暂,仿佛十七只是个数字,而已。
她继续向彭静静介绍自己为了省药水在家怎么控制体重做锻炼的,她说药水贵,按公斤算用量,能瘦一斤就能省几十块钱。
说着羡慕地看着东北老婆婆:“你就好了,这么瘦,省钱!”
他们是笑着在说这些的,他们的笑容没有一点勉强。
于是彭静静知道了,在经历过八人病房后,大部分病人都会更坦然,除了八人病房,其他的房间里几乎没有人在哭,他们总在说笑,聊着家常,说这一层谁谁谁买了三千块钱用真发做的假发,戴起来特别逼真自然。
他们也互相开解,说假发就戴一段时间,太贵了不划算,都是平常百姓,买一顶便宜的,晚上出门散步用一下就好。
然后他们相互交换信息,介绍着网上哪家假发便宜又像真的。
他们会很自然地询问病友:“您看我这顶还成么?”
他们会很自然地给出意见。
这是他们八人病房培养出的默契和友谊。
这是一种很特殊的友谊。
他们总是相互夸赞彼此勇敢,他们成为了对方对抗病魔路上的友军、和同行者。
他们接受了自己的情况,尽可能要活得更好。
、、、
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屋子里的病友们太能说,说了好长时间,甚至靶向的那个阿姨药水掉完都可以回家了。
彭闹闹在中间出去了一趟,她走了以后,东北老婆婆拍拍床边。
彭静静一直是听着的,说的时候很少很少,她从板凳挪到床边,老婆婆细细看着她,把小姑娘脸上的憔悴全看清了。
人活了这么大岁数,什么猜不着?
老婆婆握着静静的手:“你还那么小,怎么就不想过了呢?”
彭静静深深底下头。
婆婆叹口气:“委屈你了。”
彭静静眼眶湿了。
婆婆却笑,笑起来一脸褶子:“我还没过够呢,我和老头子说好了,要一起再走二十年才肯闭眼。”
彭静静咬紧牙,忍着不肯哭,爷爷回来了。
爷爷现在是老病号家属了,很懂,把积水潭过成了自家小院。他从家里带大米,到楼下烧饭间给奶奶准备营养餐,一顿饭工费几块钱,很便宜,也干净,大米熬出油,端上来,盛一碗先给静静。
“吃,吃点,不吃饭可不行,你奶奶年轻起就不娇气,侍弄田地一把好手,还会开拖拉机,我看你也是个厉害的女娃娃,等好了,带你回我家看看,稻田一眼望不到边边。”
这碗粥,端在老人爬满老人斑的手里,不起眼,真是不起眼,但彭静静双手捧了过来。
“哎!”老爷子挺高兴,抽屉里翻出一罐提前买好的肉松,“闺女,你吃这个么?”
彭静静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吃过这样的食物,白粥,肉松。
“来一点?”爷爷问。
她把碗伸过去。
彭闹闹扒着门边,看红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哦草,把自己写难受了QAQ
今天没二更,凑了个四千多~
第72章 渐秋13
第七十二章渐秋13
这碗粥, 很甜,是大米生而俱来的甜味,彭静静细细抿在嘴里, 上颚轻轻一碾, 米粒就滑开,那种清甜散在齿间——
她其实失去味觉有一段时间了。
瘦得让人不敢碰的姑娘, 又低头,喝了口粥。
厚厚的米油挂在唇上,像小时候最爱喝的特浓牛奶, 彭静静用舌尖舔干净,觉得自己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大米粥。
无论在这世界的哪一个城市, 都没吃到过的味道。
“好喝吧!”爷爷特别骄傲,这个看起来很粗犷的男人心思却很细, 彭静静听姐姐说过,他们没有孩子,相伴到老。
“以后你跟我回家,我领你看看爷爷家的田!好大一片山头呢,以前都是爷爷的!你会开车吧姑娘?那到时候我给你借辆拖拉机试试, 那玩意比汽车难!”
山头、田地、农村、拖拉机,这些,原本不属于彭静静的世界, 小时候爹妈带着去农家乐她都要生气好久, 她不喜欢菜地和家畜的味道。
可现在……她却捧着碗点点头。
是真想去瞧瞧。
而门口, 当姐姐的姑娘就这么吸着鼻子偷偷看了好久好久。久到她兜里手机在震动,钱钱问她完事没,领妹妹去吃食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