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葶苈走近了一些,她看到陆商亭的右后腰有一道约莫十公分的伤疤。
因为陆商亭皮肤白皙,所以这道伤痕更加明显和骇人。
疤痕很新,新长的肉芽还泛着粉色。
难怪她一直觉得陆商亭身上有一股熟悉的药味,原来是这种常用于术后伤口修复的外用药。
她走过去,从他手里拿过药膏,“我帮你涂吧。”
陆商亭愣了一下,把棉签交给她,“嗯。谢谢。”
“怎么弄的?怎么这么长一条?”
“我不是说过,我参加过青雪县的灾后救援队,那时候弄伤的。”
苏葶苈看着伤疤,心里闪过一丝疑虑。
青雪县的地震已是四五年前的事了,可陆商亭的这道伤疤却像是一年内的新伤。
陆商亭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我是去年跟灾区重建队去的,已经手术过几次,伤口愈合得差不多了。只是这两天手术太多,站得时间比较久,可能没注意,所以伤口绷得有些疼了。”
“那你怎么不和林主任说,少安排几台手术?”
“赵成志和李婷还在休假,科里人本来就不够,还是别为难林主任了。”陆商亭看药涂好了,他伸手迅速穿好衬衣,边系纽扣边说,“其实涂了药就没什么事了,伤口都愈合了。再说了,适量的运动锻炼,才不会让刀口的皮肤粘黏。”
“对阿。你还知道‘适量’两个字?”
陆商亭轻笑一声,他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她坐下:“葶苈长大了,都反过来管我了。”
“我……”
陆商亭知道和她讨论这个问题,最后也讨论不出什么结果。
班还是要上的,手术还是要做的,而苏葶苈还是会担心自己的。
他生硬地扯开话题,“你来实习将近一周了吧?感觉怎么样?是你想象里的医生生活吗?”
苏葶苈坐在他身边,看着窗外的星空,忽然沉默了。
以前,她听说,人死了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这短短几天,她在急诊科看到好多鲜活的生命在自己面前蒙上灰色。
她摇摇头,沉重地开口:“一点不一样。课本上没说,原来救治一个人这么难。”
苏葶苈抬手,按在自己的胸口,感受着有力的心跳,“活着真好。”
陆商亭笑着,补充了一句:“是健康地活着真好。”
“唉……是啊,所以有句话怎么讲的,四十岁之前拿命换钱,四十岁之后拿钱换命。健康呀,是最难得的,可惜往往都是到失去的时候,才明白这个道理。”
“嗯。你说的对。这句话也是我想跟你说的。”
“啊?我?”
“对阿。”陆商亭抬手,又弹了她的前额一下,“周护士买的三明治不合你的胃口吗?”
“不是。”
“那为什么没吃完?”
陆商亭做完手术,回到门诊时,他看到桌上的两个三明治都剩了一半。
苏葶苈低着头,没说话。
她不是以为不喜欢吃不下,而是因为陆商亭忙了一天,却连这么简单的晚餐都吃不完,就又有手术需要他去处理。
只要想到这些,她看着手里的三明治,便吃不进去了。
从她的沉默里,陆商亭似乎是猜到了原由。
他叹道:“我是因为没时间,不得已,所以没吃完。可是你呢,你明明有时间,为什么不吃饭?”
“你才多大。难道你想要因为不按时吃饭生病进医院吗?”
“只要你确定做这一行,以后有的是机会没办法按时吃饭,所以有时间吃饭的时候,一定要抓紧。”
“我说的,你听到了吗?”
苏葶苈拖长语调,应了一声:“听到啦!”
陆商亭摇头,无奈地说:“好好照顾自己。至少在我能看到你的时间里,照顾好自己。”
第20章
苏葶苈帮他擦过药, 又躺回值班室的床上。
陆商亭走过去,一手扶着她的肩膀,一手抬起她的膝盖, 将她从床沿推到了中间,“别这样躺, 动一动就翻下来了。”
话没说完, 苏葶苈的身子又往外挪了挪:“就是要这样, 才不会睡熟阿。一会有病人来,我叫不醒怎么办?”
“病人我会处理的。”
苏葶苈加重了语气叫了他一声:“陆商亭!”
她喜欢陆商亭像以前关心自己, 但不喜欢他像对待小孩子一样,把她完完全全地护在身后。
苏葶苈指了指自己的胸卡:“我到医院是来实习的,你总是这样,那我就什么也学不到了。”
“好……”陆商亭将她按回床上,又帮她盖好被子,“一会有情况,我一定会叫你的。”
苏葶苈不喜欢这种模棱两可的说法, 郑重道:“不止要叫, 是要叫醒我。”
“嗯。我会的。”
“那你呢?”
“我要把这些白班的手术复盘一下。”
苏葶苈在急诊科待得越久,她就越是佩服这些医生。
不仅是手术连轴转,到了双休日, 他们硬是把夜班上成了白班, 即便如此,她看到他们的时候,依旧是火力全开的模样。
她躺在床上, 将眼睛眯成一条缝假寐。
陆商亭长而密的眼睫毛,此刻在台灯的亮光下更显修长,温润的眉眼似一汪柔和的春水, 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陆商亭喉结滚动,发出一声轻笑。
他侧过头,用手撑着脑袋,看向床上装睡的人。
苏葶苈吓得闭紧了眼睛,但这个不自然的小动作,却是她偷看陆商亭的铁证。
陆商亭不着急揭穿她,默默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笑着说:“想看就快点看,看够了,就赶紧睡觉。”
苏葶苈抿紧唇,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装蘑菇。
陆商亭浅笑:“既然我给你机会让你看,你不看,那就闭上眼睡觉,别再让我抓到。”
苏葶苈躺不住了,她哼了一声,转过身背对他,小声嘟哝:“谁要看你了,自恋。”
她不承认,陆商亭当然不能拿她怎么样。
只是抬手把掀翻在地的毛毯拾起,轻轻盖在她身上。
他坐回位置上,一手翻开病历,一手隔着毯子轻轻按住她的肩膀。
待苏葶苈的呼吸逐渐平稳,他才收回手,低着头轻语:“葶苈,每次看到你的时候,我都会想到以前刚来医院实习的日子。真怀念那个时候的自己。”
这句话,陆商亭说得很轻。
虽然他唤着苏葶苈的名字,可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苏葶苈睁眼盯着面前的墙壁,因为他的这句话,她的心又沉了几分。
对陆商亭这些年的经历,更增加了几分好奇。
暴雨过后突然变得很安静。
为了让苏葶苈好好休息,陆商亭按灭日光灯,只留下桌边一站暖色台灯。
他甚至将台灯调转方向,将光源对向自己这一侧。
苏葶苈睡意渐浓,迷迷糊糊之间,她似乎又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还是刚才的那三个人。
小女孩不停抽泣,声音因呜咽而断断续续:“我、我不想走……”
女人的声音很小,苏葶苈听不清楚,只是猜测应该是在安慰女孩。
而那个老人的声音和方才相比,又虚弱了一些。
这一次,苏葶苈拼尽全力,竟然睁开眼,站了起来。
值班室里昏暗无光,只有一抹惨白的月光透进屋子。
小小屋子一览无余,并没有什么女孩老人。
难道是自己幻听了?
那陆商亭呢?
苏葶苈在值班室里转圈,四处都没看到陆商亭的影子。
还是说,此刻的自己依旧是在梦里?
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苏葶苈站在值班室中间发愣。
值班室外传来一阵由远而近的急促脚步声,周护士直接推门而入:“小苏,抢救室那边有情况。”
“好。就来!”
苏葶苈扣好白大褂,随手从桌上抓起发圈,边绑牢头发,边往抢救室跑。
抢救室里设了六张床,左右两边各三床,用简易布帘分隔开,中间是一条宽敞的通道。
她跑到抢救室时,发现抢救室里灯光昏暗,只有左边最内侧的三号床床头亮着灯,病人们都在各自床上躺得整齐,没有什么异样。
苏葶苈觉得十分怪异,拿着病历,一床床询问过去。
病人各有回应,唯独走到三号床前,病床上躺着的人蒙着厚厚的被子,她看不清,说话也含含糊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