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快到午时的时候,人群还是发出一阵喧闹。
叶晚玉带人提着食盒冲上斩首台给顾恒修送行。
短短几日不见,顾恒修浑身瘦得只剩下骨头,眼窝凹陷,颧骨突出,狼狈极了,叶晚玉一看见他,就抱着他痛哭起来,嘴里不住的叫着我可怜的儿啊。
声音凄惨,倒是惹得围观的百姓也跟着红了眼。
顾恒修很平静,对叶晚玉的到来并不意外也不欢喜,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无动于衷。
叶晚玉亲手喂顾恒修吃了几口菜,顾恒修说吃不下了,她也没强求,转头却端着一盘没动过的菜来到姜琴瑟面前,热切的说:“瑟瑟,你放心,孩子以后我们会帮你好好照顾的,这一世你没能嫁给修儿,下一世一定能做夫妻,恩恩爱爱,白头到老。”
叶晚玉的声音不大不小,站得近一点的围观百姓是能听见的。
姜琴瑟惊讶的瞪大眼睛,怎么也没想到叶晚玉会当众说这种话,她是喜欢顾恒修,想和顾恒修在一起,但现在他们马上就要被砍头了,要是他们私幽的事被捅出来,那个孩子以后岂不是要顶着无数谩骂被别人戳着脊梁骨活下去?
孩子是姜琴瑟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总不可能盼着他不好。
姜琴瑟皱眉否认:“顾夫人,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我儿是周家的人,为什么要让你帮忙照顾?”
叶晚玉怨恨周德山把孩子抱来,导致顾廷戈狠了心不再管顾恒修,还要跟二房分家,今日是故意来这里,借着人多,把这件事宣扬出去,好让周家颜面扫地。
顾廷戈已经说了孩子不让二房碰,叶晚玉自然也不顾及这孩子以后会如何,只想出了自己心里这一口恶气。
听到姜琴瑟否认,叶晚玉大声道:“瑟瑟,我知道三年前你是被逼着嫁给周珏的,你喜欢的一直都是修儿,这三年你们一直在暗中来往,除了新婚夜这三年你根本没让周珏碰你,孩子身上流着顾家的血,顾家以后绝对不会亏待他的。”
叶晚玉一番话,把两人之间的龌蹉全都揭开暴露在众人眼前。
姜琴瑟感觉自己像是被人狠狠打了几巴掌,没想到临死之前还要受这种凌辱,她不死心,拼命地对顾恒修喊:“顾二少,你开口说话啊,我跟你从来没有私下往来过的!”
顾恒修没有回应姜琴瑟,他约莫猜到叶晚玉想做什么,勾唇笑道:“瑟瑟,人死如烟灭,都到这种时候,你就不要再害怕了,孩子是我们的,当初如果不是大哥帮忙打掩护,我们也不能这么顺利在一起,你说是吗?”
顾恒修说完,唇角愉悦的上扬,他不在乎姜琴瑟死后会不会被人骂,也不在乎那个孩子,他只是单纯的觉得,临死还能给他那位好大哥泼点脏水,离间他和周珏之间的感情,是一件很让人开心的事。
午时很快到了,这场闹剧没有持续太久,他们就被砍了头。
叶晚玉没敢看这画面,但从午门口回来,她整个人就跟丢了魂一样,不管做什么都是恍惚的。
姜琴瑟和顾恒修私幽的事在瀚京闹得沸沸扬扬,尽管顾廷戈和二房分了家,国公府和周家还是沦为所有人茶余饭后的笑料。
尤其是周珏,所有人都在暗地里猜测他是不是身体有问题,姜琴瑟才会连他都看不上,去找顾恒修那个病秧子。
这件事后,周珏的脾气变得冷漠,成日绷着一张脸,神情阴郁得好像随时都会拔刀砍人,平日与他交好的同僚全都绕着他走。
配合姜家在香料里动手脚的商运使也都被查处,两国之间的商贸没受影响,不过这事也挺不好的,赵彻准备了一番厚礼给慕容轩,准备让他带回南襄,也算是巩固昭陵和南襄的邦交。
因为这桩案子,瀚京沉寂了小半个月。
三月十二,清明节,赵彻带着百官去皇陵祭祀。
瀚京春季没什么雨水,今年清明却难得细雨纷纷,刚暖和了一点的天气因为雨水又变得凛冽起来。
赵彻从皇陵回到宫里,周身都带着森冷的寒意。
他在宸华宫小坐片刻,便去了慈安宫。
太后这几日身体不好,一直在宫里静养,太医给她开了好些方子都没能调养过来。
天气冷,屋里又烧了炭,一开门热气就扑面而来,驱散一身的寒气,让四肢八骸都变得暖洋洋的。
宫人小声对太后说:“太后,陛下来看您了。”
太后睁开眼睛,扫了赵彻一眼,寡淡的开口:“皇帝今儿不是去皇陵了吗,怎么有空来看哀家?”
赵彻挥手示意宫人退下,走到床边,眉眼平和的看着太后,温声说:“回来得早,想着皇祖母这几日身子不好,就过来看看,今日感觉如何?”
太后阖着眼说:“就那样,反正死不了。”
语气明显带着赌气的成分,赵彻勾唇笑笑,问:“祖母还在跟朕生气?”
太后翻了个身背对着赵彻,夹枪带棒的说:“哀家可不敢,皇帝现在翅膀硬了,谁都不放在眼里了,哀家可不敢跟你发脾气。”
赵彻在床边坐下,脸上笑意微敛,幽幽地说:“朕翅膀再硬,哪硬的过祖母啊,祖母都享了一辈子福了,不盼着孙儿好,还想拉拢孝亲王把朕从这个皇位上拉下来,朕才是怕得很呢。”
赵彻的声音不大,屋里伺候的宫人全都退下了,周围安安静静,这话字句落在太后耳中,无异于是平地一声惊雷。
太后身体一僵,而后扭头讶异的看着赵彻,半晌怒道:“皇帝你在说什么糊涂话?”
赵彻垂眸,神色变得阴郁晦暗,他唇角仍是上扬着的,只是笑意很冷,如锋锐的刀刃,随时都会要人性命。
“祖母还记得朕的母后吗?”赵彻温和的问,表情染上两分暖意,太后却像是见了鬼一样,她想呵斥赵彻,让他不要提起这么不吉利的人,赵彻无视她的表情,继续说,“我记得母后是很温柔的人,那个时候她和父皇的感情很好,很多时候父皇会陪她在宫里赏花看风景。”
“母亲擅长丹青,给父皇画了很多肖像画,以前那些画都是裱在宸华宫墙上的,但母后离世后,父皇把这些画都烧了,还把舅舅送到云山寺让他带发修行,以前外公还经常来宫里看我,自从母后离世,朕就很难见到他了。”
提起旧事,赵彻的声音都变得温柔,眸子染上光亮,太后大概已经猜到赵彻今天为什么要来跟她说这些,转过身来,一张脸冷冷的绷着,染上凌厉:“皇帝说了这么多,还不打算表明自己的真实意图吗?”
太后主动挑明话题,赵彻也不绕弯子了,低低的笑了一声,而后掀眸看着太后问:“朕只是觉得很不解,母后当年出了名的贤淑端庄,对祖母你也极好,您对她究竟有哪里不满,竟然到了要害她性命的地步。”
太后给先皇后下毒的时候,在恒德帝那里算是一笔勾销了,到死他也没想着为先皇后讨回公道,但在赵彻这儿,过不了。
赵彻毕竟跟太后隔了一辈儿,加上恒德帝的刻意保护,对太后和整个吕家都没什么好感。
恒德帝不想做的事,赵彻这个做儿子的,总归是要做的。
太后并不害怕,看着赵彻问:“皇帝有证据证明那些事是哀家做的吗?”
赵彻摇头,如实说:“祖母的手段非常高明,而且有很多人都在暗中帮你,哪怕朕用尽手段和方法,也没办法凑足铁证。”
这个结果太后早就料到了,毕竟是十多年前发生的事了,还能有什么证据留下来?
太后眼底闪过笑意,正想再说点什么,赵彻却话锋一转,说:“不过朕和大理寺的官员不一样,朕只是想求一个真相和公道,并不需要办案,更不需要让天下人信服。”
听到这句话,太后直觉不好,后背爬上寒意,她撑着身子坐起来,想要质问赵彻到底想做什么,却因为太激动,一下子咳嗽起来。
这几日她的精神都不大好,咳起来没完没了,赵彻还好心的扶着她,帮她拍着背止咳,太后一点不领情,想推开他的手,却咳出一口黑血来。
太后享了一辈子的福,相当惜命,看到地上的黑血,吓得出了一身冷汗,立刻大声道:“来人,请太医,快请太医!”
外面静悄悄的,没人应答,更没人进来。
赵彻接着自己刚刚的话说:“朕一直觉得一报还一报比较公平,所以,当年祖母是怎么害死母后的,朕也会怎么送走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