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说越兴奋,时间越发流逝,温老太太都让佣人续了三波水了,最后在快到吃晚饭的时候,温清泉当场拍板:直接签约!
水清纱心里狂喜,但出于责任心,她觉得自己还是得提醒温清泉两句:“我现在正在被前老板业内封杀……您让我来当总制作人,我很高兴,也有信心能组建到顶级的班底。不过就是……”
“就是会得罪你前老板?”温清泉很淡定,“你前老板关我什么事,你放心,我不在乎这个。我没打算赚多少,我就想不亏。”
“不,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我们挖人的成本可能也会增加……”
“那就增加吧,小亏也无所谓。”
水清纱汗颜:真是中国好老板啊……
在温清泉的坚持下,他们当场就签下了意向合同。当然,温清泉没有他说的那么无所谓,那个合同还是很严格的。水清纱需要保证基本的游戏上线时间,招人相关的费用,温清泉也会派专门的人过来审计。商人总是老奸巨猾的。
不过无论如何,这也是水清纱能拿到的最好的合同了,甚至比A厂当初给她的很好——因为她可以有完整的游戏制作控制权。温清泉什么都不会管的。
为了这个,水清纱觉得工资严重缩水都是可以接受的。毕竟她也就是个新人嘛。
签完合同之后,温清泉就离开了温老太太家,甚至没有吃晚饭。水清纱觉得他和温老太太关系似乎还是不好,今天全程他都离温老太太至少两米远,两人之间连眼神交流都没有。
之所以用“还是”,是因为水清纱离婚之前就知道温老太太和她弟弟关系恶劣了。但她以为这些天两人关系好转了——不然为什么温老太太会给弟弟透露关键信息呢?
温老太太家的晚饭是砂锅炖的老鸡汤,做法是水清纱之前教的。
“真没想到那个姓赵的小子长本事了。”吃饭时,温老太太忽然冷哼一声。
水清纱笑笑:“要不是他,我说不定就已经和A厂签约了——其实也好,A厂的合同挺限制我的。现在真的是最好的结果了。”
“我见不惯这种蝇营狗苟的事,也瞧不起这种小家子气的人。”
温老太太喝完一整碗鸡汤,问水清纱:“我之前给你说的话,你要好好想想。”
水清纱一愣。
“你是水清纱,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你都是水清纱。我最欣赏的就是你保持自我的意识。但我认为,保持自我最需要的不是逃避,不是躲到安全的领域去,而是去做点什么。”
“你讨厌什么,你就说出来,然后去改变它。去行动,去开战,去做你想做的事。毕竟,环境是在你进入之前就这个德行的。它也不知道你会出现,它没义务让你满意。但你可以努力让它变得能让你满意。并且,”温老太太停顿了一下,浑浊的苍老瞳孔直视着水清纱的眼睛,似乎能看穿她的灵魂,“那个环境的一些原住民,说不定也期待这种改变很久了。”
哗啦,哗啦。
外面开始下起雨了。
水清纱失神地望着温老太太。这么久了,她第一次完整地感受到了温老太太的犀利:“是……您知道了什么吗?”她小声地说。
“我什么都不知道,”温老太太说,“只是你不在了之后,慢慢地我会又回到原来那种状态——你知道的,无所事事,百无聊赖,将现在的一切都看成理所当然。”
温老太太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岑寂,像是风吹过枯松缝隙的声音。水清纱心里没来由地一阵难过,赶快安慰道:“您别伤心,我……”
“你会经常来看望我?”温老太太瞥她一眼,“像是看望一个孤寡老人?”
“当然不是看望孤寡老人,应该说,我是要经常看望一个值得尊敬的长辈。”水清纱笑了,“而且我的确得经常来,因为我还有好几手菜没和林大厨学呢。”林大厨是温老太太家里的厨师,擅长做粤菜,正好是水清纱不擅长的。
温老太太咕嘟一声笑了:“好。”
“对不起。”水清纱小声而认真地说。
温老太太摆摆手,没让她再说下去。
她们都心照不宣对方要说什么。虽然年龄差距很大,但她们的确是很好的忘年交。
吃完饭,温老太太让家里的司机用车送水清纱离开。司机问了下水清纱的地址,水清纱犹豫了一下,没有报自己现在租的房子的地址,而是报了另一个。
司机好心地确认:“确定是那一个吗?”
“确定。”水清纱平静地说,手指在座面上蜷在一起。
第54章 054
这一个多月, 水清纱没有去看温老太太。当然她确实是很忙,每天都有做不完的工作,还有操不完的心。但要说真的抽不出一丁点时间去见这些故人吗?倒也不见得。
说白了, 还是心魔作祟。
水清纱还是耿耿于怀那段经历。结婚的那段时间,她参加了很多贵妇之间的活动, 在那些活动上谈笑风生, 但其实内心根本就没有任何自在感。她越如鱼得水, 就越憎恶那种环境,而和温老太太的交往, 就构成了那段经历浓墨重彩的一个图标。她只要一看到温老太太,就想到被瞧不起的经历、想到自己在茶会上身不由己的经历,想到自己对于那些场合的发自骨髓的反感,还有自己那些违心的恭维、让自己痛苦的反言。
于是她开始有意无意地逃避温老太太,就像当她躲开了温老太太,她就和那个过去切割了一样。
但今天温老太太伤感的话, 突然将浑浑噩噩的她点醒了:温老太太又做错了什么呢?
她对温老太太太不公平了。
水清纱当文案主策划也好几年了, 以前在学校的时候, 虽然她性子绵软,但机缘巧合之下,也当过一两年学生干部,还做过一两个小项目的领队。就她而言, 她最讨厌的一类人, 不是能力差的,也不是态度恶劣总爱下克上的, 甚至不是能力差+下克上。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用法,就算是当朋友,也有不同的相处方式。
她最讨厌的, 其实是那种“举世皆浊我独清”,心里明明有很多不满、也有很多想法,但就是不说,只等着情况真的一塌糊涂之后开嘲,“你们看,我早就说……”的人。
你“早就说”,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呢?
当然,这样的人可能会说,因为情况不允许/因为环境太黑暗,还有人会说,他尝试了,但是没用。尝试了但是没用,这肯定是无可指摘的;但是完全不尝试就直接开启毒舌鸵鸟模式的,水清纱实在是没法好感。因为其实很多时候,情况并没有遭到无可救药,团队的其他人只是因为身在其中一叶障目,才真不知道这些问题。如果当时能有人稍微提一句,错误就会被立刻纠正了。
水清纱一直尽量避免自己成为这样的人。她一直以为自己其实是做到了的……但今天在温老太太的提醒下,她才惊醒:自己正在变成那个自己最讨厌的人。
她讨厌那个环境,可她什么也没有做。她只是逃避,然后将那个环境,连带着那个环境里所有的人都甩在脑后——但哪些被她甩在脑后的人又做错了什么呢?在那之前,她从来没有明确表达过自己的态度,那些人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啊……
当然,那个时候她和白朗的婚姻还是一门生意。面对生意,她没有任性的权力;就算是后期和白朗的关系变了质,她潜意识里还是觉得不应该这样。但这样就是对的吗?她自己都说,她和白朗是生死之交,那么,生死之交不应该是一起面对所有困难的吗?为什么偏偏到了关键时候,她却直接将白朗排除出去了呢?
“我最后还是成为了我最讨厌的那种人。”水清纱抬起头,看向那个高档小区里熟悉的位置,在那里,暖黄的灯光透过窗,像路灯一样照亮着水清纱的路。
这些天,她一直不敢停下来。她得忙,因为忙起来就不用想那些复杂的情绪了,就可以继续勇往直前了。不用再想那个人,因为重脑力劳动已经榨干了每一丝思考的可能。当然,生理上或许会有各种各样的反应,但那些已经顾不得了。
她以为离婚了就是解脱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越来越觉得并不是这样了。
水清纱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人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