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窗(3)

再看下面评论有说“求介绍”,尹新雨忍不住好奇心也给沈茉发了一条单独的询问。

突然想起来,尹志国当着她面,对一个一表三千里的远亲,玩笑似的说起:“给你侄女介绍个对象吧。”还贴心地替她自嘲以便别人毫无贬抑的余地:“没人要啊。”

尹新雨冷着脸听见那个满脸肥肉的中年人说:“别太挑了,人没有十全十美的。”

不知什么时候,“挑”这个字频繁入境她的生活。尹新雨觉得所有涉及此类的句子都变得荒诞可笑,有着含糊的一刀切意识,却也会不禁想,这或许是事实,但这个世界果然容不下一丝不真实吗?

“你别再挑了。”所有的相互选择,被他们曲解为没有自知之明的挑剔。

吴荷风好言相劝过,色厉内荏过,也气急败坏过,以至于她开始不认识这个字了。

“你能不能别这么说,好像我是个滞销的废品?”尹新雨怒气盈天,盛怒之下足以发出质问的怒吼,但实际她只是默然玩着自己当手机,还没出口就落败了。不明白为什么要把所有未婚人士拖入一个畸形的市场。

更可怕的是,她竟开始恐慌,不自觉站上了那个用心险恶的度量衡,发现自己十分不值钱,如果要这么市场化的话。

人会下意识地计算和比较,以至遗忘初衷。

尹新雨甩了甩发沉的脑袋,不去多想。她有一份说不上有多喜欢但自足的工作,偶尔写字兼职,暂时也没有看到疲软的迹象,虽然有时很烦躁,但也不会想要放弃,她已经很庆幸了。

早上醒来,一天又远离了,时间是瞬灭的烟火,是电影里一个光阴荏苒的换镜。自从工作后,她觉得时间太过轻盈,好像被孩子放飞的风筝,随时都能飞起来。

可忙碌的生活从不空虚,前几天的胡思乱想也远了些。

下班回家前点了份外卖,她把塑料袋吊在臂弯,坐电梯时想着可以边吃边看电影,表面淡漠着一张公式化的脸,心里却泄露出一点微漾的笑意,总觉得生活再美好不过。

换了轻薄的运动裤,因为轻微近视,她蹲在沙发,手机侧立,大快朵颐,她时不时笑出声,毫无形象可言。

当画面被电话拦截,她不悦地看了看上面的名字,整个人都有点不好,只有脑子在飞速旋转,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她又含了两口炒面,囫囵嚼了,鼓了个半大的腮帮:”妈。”

吴荷风照样问候了她的晚餐,即使她说什么都笃定她吃了不干不净毫无营养的外卖,一连串鞭炮燃放完,开始沉默起来 。

往往吴荷风是可以把所有的对话都填满空隙的,这回没说两句就又开始露出尾巴。

尹新雨想果然大事不妙了。

第 3 章

“你姑姑说给你介绍个对象,要不要见见?”吴荷风有些探寻的口气,跟往日大有不同。

尹新雨拢了拢餐盒,随手抽了纸,皱眉擦着指间沾染渗涌的油。吴荷风就是有一种能耐,无论什么事都能一秒钟就演变成风雨欲来。

每次都是最后通牒,还有那句每次必用“别人给你介绍是看得起你。”

尹新雨沉默着,连问一下对方的信息都无力就匆匆挂了电话,虽然并不情愿,但简直像是吴荷风手下训练有素的狗,一次次遭遇了习得性无助,倒像不治之症。

每加一次相亲对象的微信,尹新雨都像第一次一样忐忑,好像将要面对未知的世界,那不过是莫须有的幻想,事实一再验证着一个铁一般的事实:没必要。

相亲这两个字有种故作和莫名的亲昵,坐在一个从天而降陌生异性的对面,竟然企图有不切实际的想象。她怀疑自己见的是同一个人变幻的化身。相似的外表,连发际线都是一致败走麦城的路数。

尹新雨磨蹭到最后才下班,连加班都不再面目可憎,只因不愿面对:今天约了姑姑口中条件优越的男性见面。

白日将尽,她赶到事先说好的餐厅,满当当的人头里,习惯性微眯眼看,看到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摆摆手示意,她几步趋近,假惺惺地解释着忙到现在,实在不好意思,好在对方也笑着说刚到不久。

“你好,我叫吴廉。”一个中等个头的年轻男人站起来,扶着镜框笑得有些许腼腆。

“尹新雨。”恭恭敬敬的开场白配上微笑准没错。

尹新雨曾经想过,主动暴露邪恶本性被对方淘汰,后来她发现这不是自己的风格。其实她想过,相亲不过是一种外在形式,但她总不能避免地把它视为某种劣质品。

远洋重隔的沈茉犀利地指出她的矛盾,尹新雨觉得自己已经在她面前体无完肤。

同样是这样的场景,沈茉大概只会当作她田野调查的课余活动,事实上沈茉正在异国他乡苦苦筹划着她的毕业大作。

感情是可以培养出来的,这是吴荷风的金科玉律,即性别相反,必能通由某些方式发生关系。

如果抛开一些不好吐露的投射,其实她也可以平静地坐下来,进入一个遇见陌生人的片段。

环顾四周,微醺的灯光下是各色男女,即使距离不近也有目光流转,而他们对坐像坐在一个谈判桌上,不自觉或者说无可奈何扮演着各自的体面。

她眉头不由微锁,不经意地看了看对面正对着自己憨笑的人,脑海里的剧场开始编制了一下她们坐在床边的模样,她真实地感觉到脑袋里一阵翻涌,同时在想,他会不会也是这样。

果然还是不能淡定。

凡人的身体终究是平庸乃至丑陋的吧,没有衣物的遮掩,怎么好给别人看见。或许永远可以用不够爱来解释所有的不满足。

可是,很遗憾,就像她现在很难去喜欢一个具体的异性,不再能像初中情窦初开那样眼盲心瞎,很早开始,爱或者所谓的感情,在她生活里变得可有可无。

对方有些拘谨,明显努力找话题,尹新雨替他累,然后也无比地匹配话语,她同样害怕尴尬。

只要对方配合,即使单纯的一问一答,看上去也是气氛融洽。

这家店大概是他花了些心思找的,一个小巧的圆桌,务必要给两人创造亲密接触的空间。

尹新雨想到这里,心中一凛,忙不动声色地贴紧了椅背。

“还行吗,吃得习惯吗?同事介绍的。”吴廉讨好地笑着,眼角有零细的纹路,尹新雨恨自己今天可以戴了隐形,把一切看得毫发毕现,而对方也戴着眼镜,自己在他眼里大概也无处可藏。

真够□□裸的,真想高歌一曲,不知道对方开的是什么规格的弹幕。

“还不错啊,你觉得呢?”尹新雨抿嘴微笑。

“呵,那就好,我也觉得还好。”对方尴尬地扶了眼睛,好像能够把她看得更清晰一些,尹新雨突然有些无地自容了,视线下移,对方那酒红色的衬衫倒是熨得还算妥帖,只腹下有些突起。

尹新雨觉得他看起来更像在修马路,整个人浑如一条一览无余的马路,直愣愣的,但回答问题时格外谨慎,前有追兵后有埋伏的那张警觉,却又顺从。

虽然一再告诫自己不能武断,可还是会忍不住这么想,她在书里看过,使用比喻的修辞是危险的。

但她自己也对时常冒出来的判断很不安,论人是非的时候很容易产生自己站在最高处的幻觉。

吴荷风相信世界上只有一种老实人堪可依靠,标准则是尹志国,虽然尹新雨总在怀疑这个举例的不可信。

况且,吴荷风说的老实,不是什么谙熟世界运行规则而愿意遵守,而多半是那些沉默,胆小而自卑寡言的人,是沉默选择了他们,而不是相反。

而自己就是在吴荷风眼里粗写的老实人,恋爱结婚,唯有和另一个男性老实人结盟方可安度余生。

尹志国曾经被她发现和另一个阿姨有情感牵扯,俗称婚外情,尹新雨胆战心惊地确认过,却从来没说出一个字,像个为虎作伥的同犯守口如瓶,虽然并没有人来褒奖和痛斥她。她甚至害怕尹志国恼羞成怒把她们母女抛弃了之。

至于吴荷风,或许也是知道的,吴荷风看上去既暴躁又粗糙,尹新雨以为她会歇斯底里,但她鲜见地安静着,更没有借故掀起腥风血雨,或许吴荷风觉得能把一个男人始终系在家庭名下的绳索下,始终是自己得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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