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生活里偶有这样不经意的插曲和不期然的巧合。
后来也算偶有交集。毕竟身处一个校园,文学院和医学院的主教学楼毗邻,上下课间的缝隙也能看见几回。童宇承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留意她,大学里是很多女生蜕变期,好像每次看见她都有点不一样,而宿舍里依然演绎着杨兴成的独角戏。
只是仍旧爱而不得,童宇承不太理解杨兴成的心理,背后嘴上越是热烈,像拉皮筋,行动或许就相应地弱下去了。而那时的他刚结束了一场短命的恋爱,原因倒简单,对方受不了他课业繁重,选择主动的也可以随时离开,等结束时,他自己有几分局外人的茫然,很像是两人合手演绎的恋爱游戏。
还没来得及怅然,他的课实在是多得受不了,后来又谈了次恋爱,这次也是对方更主动。有时候,童宇承分不清是在喜欢自己的人里选择对象,还是本身就喜欢对方,而她刚好喜欢自己?
自从上次,尹新雨已经决定再也不去参加任何形式的相亲。吴荷风近期略有收敛,大概以为她还和吴廉聊着,否则简直毫无理由,她每周买点东西回趟家,不呆太久,有时饭也不吃,不是推脱而是真的忙。
每每想起童爷爷满怀期待嘱托的样子,尹新雨总是不忍辜负那份信任。
每日省稿,反复阅读,不放过一个标点符号,这只是编辑的基本职责,其中童爷爷有些用词化用了方言,还得做出一定的批注。沉迷文稿一个礼拜后,尹新雨感觉能做快问快答了。梳理童家的历史,偶尔能窥视童宇承的生长痕迹,看得出来祖孙很亲密,从童宇承的童年小事里偶尔窥见自己,发掘一点同龄人的共识。
小时候的童宇承是个顽皮,放纵天性的男孩,这是尹新雨所没有预料的,写到他的童年,老人笔触十分感性,想必童宇承打下这些字也是深有感触吧。
工作进行中,时不时要问问童宇承的意见,自然会聊起小时候的事来。不少专门被爷爷记录下的淘气事件,尹新雨一下就穿越到他的过去,童宇承说起来还算坦荡,偶尔也会有些无所适从的类似羞涩:“我当时打字的时候,没想到爷爷都记得,还写了这么多。”
尹新雨小时候在外婆家长大,上学后的寒暑假多半也是去那,童年的回忆被城乡割裂。那是一个并不起眼的小山村,尹新雨眼见着它发展与城市逐渐接轨。相比城市,那里小孩的生活更为野生,事实或许是大人根本没多少时间把一群表兄妹拘在羽翼之下。
童爷爷写童宇承的冒险——小时候住农家捉青蛙的故事,那是转述童宇承父母的讲述。
和自己的回忆隐隐有重叠,尹新雨试着问当事人的回忆。
童宇承回答从不敷衍,尹新雨觉得自己的期待升级了:“小时候我经常跟着父母去很多地方,他们是工作我就当旅游,他们忙的时候会摆脱其他人陪我,经常带我去玩,那时候我完全没有心理负担,我觉得最好玩的是去乡下——”
话题就此延展开去。
回味着方才的交谈,回过神来继续校稿,她自己似乎也穿梭在不同时空,甚至会有某刻的幻觉——好像无形中抓住了一个小男孩成长的某瞬时光,被童爷爷用文字精心封存着,实在是件太过美好的事。
如此够忙一阵的,校正完正式出版的所有细节她都得一一跟进,同时和童爷爷的代言人——童宇承说明白。
虽然童爷爷和童宇承都说相信她,尹新雨反而更加不安,一种备受期待的压力,即使这本书不会公开出版,不会有很多人看到,却有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一忙起来,尹新雨整日对着电脑,总觉得眼睛将不久于人世,眨眨眼休息的间隙,收到允诺的微信。
允诺熬过前期太明显的孕期反应,两边家人都不懈劝她辞职。她心中动摇,所以才来问,尹新雨一向觉得工作是自己的终身保障,但具体到允诺身上她不够确定。
允诺顾念着是自己喜欢的工作,咬牙坚持到现在,好在工作性质相对比较自由,可以选择在家工作,闲时还得关照婚礼的各种细节和进展。
允诺的话是:“就因为在家工作,他们都觉得我很闲,所以什么事都来问我,我都不想办婚礼了。”
感觉不仅是辞职的问题,尹新雨相信以后这样的日子或许不会少,而允诺真正需要的不是权衡利弊而是发泄的窗口。
没过多久,允诺还是辞了工作,不过她说等孩子长大希望能重新开始。
尹新雨一时有些黯然,她想不在乎自己提出的意见是正确的心理疏导,否则会显得特别有掌控欲,别人自有道理,并非真的需要一份不那么成熟的意见。
很多看似客观的话,其实是说了也白说,尹新雨渐渐明白不用一个标准去衡量他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无论自由正确与否,都得自行承担后果罢了。
允诺很关注她和童宇承所谓的发展,尹新雨不觉得他们有萌芽的苗头,最近的联系聊得虽多,基本和稿子相关,稍微延展了一下,说白了就是工作关系,实在是清白如纸。
允诺却不同意:这样聊着多好啊,多交流多了解,你现在可是打入人家内部了,进了他家还认识人家爷爷,近水楼台先得月。
这样的说法好像把她移植在童宇承爱慕者的位置。
尹新雨赶紧虚心求问:我喜欢他吗?她没怎么想过这个问题,或者说她并没怎么在意,允诺就已经替她给出了答案。
这已经是目前可选范围内很不错的了,刚好还有机会深入了解,我也想不出你主动追求别人。允诺如是说。
尹新雨并非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真爱信仰者,允诺说得倒也不错。
一两年前,尹新雨的确有抓紧时间谈恋爱的念头,其中有具体的压力,大概感染了身边的说法,找对象就是个先来后到的大卖场,机会是需要竞争的。
她想着和一个比较合适的人慢慢认识,循循渐进发展,年纪越增,越发现重新了解人是多么麻烦的一件事,可独居日久,尹新雨觉得没什么不好的,除了偶尔虑及的安全问题。
对此,允诺表示:现在年轻只能看到眼前嘛,以后呢,你想过没有。怀孕之后我一直想,现在经历的难受啊不愉快是不是是后甜之后的苦啊,总要提前付出才有回报呢?
更多的她也不知道,不过,尹新雨说:应该是吧,付出难道一点回报都没有吗,怎么可能?
虽然现实什么都有可能。可是不这样想,实在让人却步,没丝毫盼头。
允诺听了反来安慰她:恋爱本来就是两个人的事,你走一步,他得走九步才好,只要你不拒绝,该来的总会来的。
她自认不是宿命论者,其他的若改动一个不值一提的变量,或许就会像那些电影里呈现那样的各有分枝吧,蔓延出不同的命途。
因为童爷爷出行不便,老人不太习惯在电话里说事,尹新雨作为后辈自然只能多上门,一回生二回熟,连带和阿姨也能聊得表面繁荣。
尹新雨感觉越来越放松,或许是想起了苦难半生的外婆。外婆倘若在世,和童爷爷经历大同小异,那不光是个人的烙印。
还小时,外婆最是关照他们的学习,祈望他们长大成人后为自己书写一本人生传记,其中她又是最为看好的一个。
可世事多与愿违,尹新雨在外求学,外婆也心境有变,晚年变得嗜好鬼神,据子女说有些疯魔,听不得反对意见。
尹新雨模糊地觉得,外婆是有无法诉诸口的心酸和悲苦,所以才求告鬼神吧。直到因病去世,外婆没有再提书写,而她偏偏成了一个文字类工作者。
外婆最后两年缠绵病榻,人瘦得脱形,尹新雨每回看她,她都不厌其烦地撕扯着嗓子诉说着好几年不更新的老话。
更可悲的是,曾经无比依赖和相亲的人,尹新雨发现自己失去了耐心,她不敢和任何人说起,她不得不承认在某个过程中彼此消耗了感情。
一件事情一旦发生,就像一个人的远离,也像一个人换掉的发型,会像车外飞速倒退的风景,飞快走远渺无踪迹。
不知不觉,外婆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五年有余。
所以某种意义上,尹新雨很珍惜和童爷爷相处的时光,或许还因为童爷爷思维并没有随身体老化得那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