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事无补。人没了，钱也没了。
他们把妹妹葬在路边，堆了个小坟。
“记住这个地方了吗？政儿……”赵姬蹲下身，紧搂着他。
嬴政点点头：“记住了。”
大杨树往西三十步，他永远记得这个地方。
“好孩子，”赵姬有些哽咽，又很快调整好自己的状态：“等我们有权有势了，就接妹妹一起离开这个破地方。”
“会吗？”
嬴政很是怀疑：真的会有那一天吗？
有权有势，多么遥远的一个词汇。
“会的。”赵姬说。
母子二人按照吕不韦手书中交代的，去见了他的那个朋友。
赵王的弟弟，坪乡君赵惟。
嬴政第一次见这么大的宅子，真气派啊。有那么多的奴仆供主人差使，宅子里的布置也华贵无比……
可是很快，嬴政自卑了。
他和母亲穿的破衣烂衫，连府上奴仆的衣裳都不如。他还看到，宅子里养的狗都有肉吃。
他和母亲在这里，简直是脏了人家的地。
嬴政缩在母亲身后，小脚印踩着母亲的大脚印一步步前行——他怕把干净的地踩得更脏。
好在，坪乡君很随和。
赵惟示意他们随意坐，笑道：“没事，当自己家就是了。”
赵王的兄弟们多数参政，又因惹怒赵王受到驱逐。而坪乡君，就是那少数中的一个。
他无心政事，广交朋友，更是每年主动将手上生意获得的一半财富上交国库，以表忠心。
因此，坪乡君很受赵王宠信。
他被封于坪乡，以坪乡往来不便、耽误生意为由向赵王请求的巨鹿居住，赵王都允了，可见其在赵王那的面子有多大。
赵姬领着嬴政局促地坐下，说明来意。
“吕先生已在手书上告知我了，”赵惟捻着短须，看向赵姬：“你们就安心在我这住下，此处朝廷不敢轻易搜查，无需担心。”
赵姬连连道谢。
“待会儿管家会给你们安排住处，”他看出母子二人的局促，善意地解释：“我与吕先生是好友，平日生意上也多有往来，今日承了情，他在生意上可得还我！最好夫人和小公子多花销些，好叫他促用个大单子赔给我！”
嬴政因着他这番话放松了不少。
赵姬和嬴政在一个独立的小院落住下。
赵惟家的嫡子赵高和嬴政差不多年纪，刚好府上也请了师傅讲学，嬴政也可以跟着听。
嬴政有了人生中第一个朋友，赵高。
他们从前住的地方贫穷，百姓知道他父亲是秦国质子，都离他们家远远的，生怕扯上什么关系。怎么会让自家孩子和嬴政玩呢？
赵高不一样，他从小接受良好的教育，没有一点看不起嬴政母子的意思。
尽管赵姬会帮着府上做浆洗缝补的事，像个下人一样……
赵高知道，嬴政的母亲不欠他们的。她只是想找些什么事做、让他们母子在府上能显得有点用。
所以赵高一直护着嬴政。
他庶出的哥哥弟弟们欺负嬴政，他就用师傅讲的道理驳斥他们。赵惟知道了非但不训斥赵高，还会夸他学以致用、心性善良。
院子离讲课的地方太远，嬴政起早上课总是昏昏欲睡，赵高更是主动提出要嬴政搬去和他一起住。
朋友之间就该这样的！
这样安稳的日子过了六年，嬴政甚至以为，他的人生会一直这样安稳地过下去。
秦王去世，太子安国君主持丧仪，即将登基。
安国君就是嬴政的祖父了。
而且安国君已经定下了嬴政的父亲做继承人——因为华阳夫人的缘故。
吕不韦的眼光确实独到，所谓奇货可居，被母国厌恶的异人就这样攀上了华阳夫人，摇身一变，即将成为秦国太子嬴子楚。
他留在赵国、“下落不明”的嫡长子嬴政，也成了尊贵的秦国王孙。
赵国的“发文搜捕”变成了“重金寻找”，坪乡君怕赵国找不到嬴政惹怒秦国。在征求了赵姬的意见后，写了封密奏告知赵王，嬴政藏身于自己府上的事。
嬴政和赵姬被郑重地迎到邯郸，同去的还有“功臣”坪乡侯一家。
返回咸阳的前一夜，嬴政还和赵高畅想着他们的未来。
可现实是很残酷的。
第二日见了前来迎接的秦使才知道，安国君年事已高，继位仅三天便去世了。如今嬴政的父亲主持丧仪、继任新王，嬴政的身份也变得更加尊贵。
嬴政并没有因此而沾沾自喜。
因为马车即将刚刚行驶、带领他们踏上归途之时，嬴政看到了送行队伍里的骚动。
赵王迫不及待地对坪乡君发难——他这个弟弟隐匿了嬴政多年。
嬴政听到赵王大喝着将坪乡君打入大牢；赵高和他的兄弟们被禁卫军反剪着双手，牢牢按在地上；赵高年幼的妹妹被陌生的宫人强行抱走，哭得满脸是泪……
不该是这样的！
赵高脸上蹭了泥土，手臂像是要被人折断。他一边哭，一边盯着父亲惨白的脸。
马车中的赵姬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有些不忍，毕竟一切因他们而起。
嬴政很快反应过来，撩起车帘探出头，朝着赵高的方向大喊。
“赵高！赵高！”
赵高艰难地抬起头，看了过去。
“若是赵国容不下你，我容你！”马车跑得太快，他怕赵高听不清，将双手拢在一起，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喊道：“你如果愿意为我效力，就一定要到咸阳来找我——”
他们说好，要做最好的君臣；他要封赵高做大官，让赵高的伯父赵王都要高看他！
嬴政的声音很大，传到了在场的每个人耳中。
赵高含着泪点头，并将此作为自己今后活下去的信念。
大人们只是不在意地一笑而过，因为他们都预见了赵高会依律罚没为奴，他根本逃不出去。
此时的人们尚不知道，这个年幼的秦王之子在收回权柄后会做出什么，也不知道他未来的功绩。
他们只看到，那个秦国的孩子也哭了。他一直探着头擦眼泪，挥手和他的朋友道别。
直到马车消失在人们视线里的最后一刻，仍是这样。
番外：越人歌
阿灵裹严实残破的衣衫，在林子里快速奔跑。
这个地方靠进百越王的王族营寨，树高林密，像她这样纤瘦的女子可以将追兵甩开。
百越王连年铲除异己，就连她的部族也没能幸免。
爹娘死了，弟弟在战乱中失踪，家里居住十几年的寨子也被烈火焚毁……她和其他幸存下来的人一样，被充作奴隶带回。
奴隶的生活是痛苦的，尤其是女奴，会彻底沦为玩/物。
她才不要过那样的日子！
所以，她割断绳子逃出来了。
可是追兵不会放弃，那些捉回她们的人凶神恶煞，暴虐无比……
阿灵正想着，突然被拦在前面的蛇吓住。
很多蛇，它们正吐着信子看她，像是要靠她饱餐一顿。
阿灵被逼退了两步。
百毒王察觉到蛇群的异常，很快找了过来。
“新鲜的血液，”他对这个意外的猎物很是满意，笑道：“刚好可以盛纳我新炼制的剧毒。”
“你，走开！”
遭遇到一个看着就不像好人的老头，还不是最糟的。
追兵来了。
那个蛮横的男人直接赶走了怪老头，揪着她的头发，挥鞭抽打。口中还在骂着她、骂刚刚那个怪老头。
她的衣服早已残破不堪，在辫子的抽打下很难遮住她的身体。
阿灵一边蜷着忍受，一边流出屈/辱的泪水。
在这个不太平的世道，女人过得太苦了。听闻中原国家为了保护普通女人和女奴，特意设置了ji女……
百越为何不能效仿呢？
就算她沦为了奴隶，也不用承受这种侮/辱。
在她以为自己已经痛到麻木、即将晕厥的时候，那个男人被人大力拽开。
阿灵也被带着摔倒在地，虽然很疼，但是她能够松一口气——毒打结束了、那人尚未做出的污糟事也直接被扼杀在萌芽阶段。
面前出现了三个人的脚。
她捂着磕破的手肘，抬头看过去。
右边的是刚刚那个怪老头，他带着他的“救兵”回来了。
左边那个是个大力士，个子很高，就是他直接提着打她那男人的衣领甩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