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辞官，”王安庚郑重其事地再次叩头：“随公主回颍川，做个闲散的平民便是。我会告知赵府令，婚事在身，将掩日剑归还罗网。”
王家对他有恩，但他当年替王离进入罗网就已经是报答。这是义父的原话。
这些年他替罗网做事，又何尝不是替王家做事？
他在朝中的官职是义父给的，还回去便是。在王府的开销也一并还回去，算是两清了。
拎得清的女婿当然比刚才那个目中无人的要好上许多。
青鸾单手撑着脸，轻声道：“你要好生待阿媛。”
这婚事是阿媛想要的，人是她自己挑的。王安庚辞了官，又失去王家的庇佑，若是婚后和阿媛起了冲突也只有被责罚的份。
她放下了心，也相信女儿的眼光。
王安庚红了眼眶，叩拜道谢。
这世上还有人愿意相信他，哪怕他现在还是罗网的人……
嬴政正在咸阳宫的东偏殿沐浴。
工匠引了温泉水，直接注入东偏殿的皇帝浴池之中。免了宫人烧水、搬运的功夫，何况皇帝陛下也不喜欢太烫的水。温泉水的温度，刚刚好。
皇帝陛下的头却有些疼。
今日见了范氏和王夫人唇枪舌剑那一段，他开始生出厌恶。范氏不是个好相与的，王家人明显对皇家畏而不惧。阿媛从小养在宫里不谙世事，若是真的夫妻不睦，就阿媛的性格，免不了吃亏。
青鸾将守在外面的人通通撵远后，独自进了东偏殿，走到嬴政身后。
她缓缓跪在池边，白皙的手指搭上嬴政的肩膀，按捏了两下。
嬴政本在闭目养神，知道来人是她，反而更加放松。
“怎么进来了？”他问。
青鸾停下手上动作，改为从后面搂住他，将下巴搁在他颈侧：“阿媛有喜欢的人了……不是王离。”
嬴政这才睁开眼。
“王安庚？”
“原来你已经看出来了……”
青鸾话音未落，就被嬴政单手拖进池子里。
水花溅到眼睛中，衣服、头发也都湿了。为了阿媛的婚事，她只能继续乖下去，并顺势靠进嬴政怀里。
“想来劝朕，将阿媛嫁给王安庚？”嬴政将她的想法看了个彻底。
倒是有长进，学会了以身se诱，还能收起那些别扭的小脾气……
青鸾嗯了一声，搂紧他的腰：“安庚身份确实不行，但他会比王离对阿媛好百倍。阿媛之前一次想我的时候，偷哭被王安庚遇到，那会儿就是他把阿媛哄好的，也不知道你这个做父亲的在哪儿……”
嬴政沉默不语。
他确实太忙，天下初定，他能给阿媛的多是物质上的补偿。等他有时间去关心女儿的生活时，她已经长大了。
他在青鸾发顶揉了下：“那也是你先假死，害得阿媛想到哭的……”
这事往前追，能追到他派公孙腾来下聘那；再往前追，估计能追到她“闲得没事”在新郑城郊官道救他那。
青鸾懒得同他掰扯这些，只贴着他光luo健壮的胸膛蹭了两下，轻声道：“许婚吧。阿媛嫁给王离，怕是会变成我们这样。”
“我们这样，不好吗？”嬴政问出声后，有些期待她的答复。
在她心里，这段充满波折的婚姻是好，还是不好？
如果她觉得不好，他就改……如果她觉得好，他会很开心。
青鸾垂下眼，反问：“你觉得很好？”
婚事（三）：交易
又是一段寂静。
两个人安静地在池子里拥抱着，连拨动的水声都没有。
嬴政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卑鄙，可他必须那样做。阿媛嫁人了，她在宫里没了留恋，那王宫还有什么能够留住她？
他紧绷着脸，将她搂得更紧：“朕可以许婚，但你要留在朕身边，永远。”
他们现在仿佛陷进了一个死局。横亘在他们面前的，是长达十几年的心结。她再恭顺、再听话，心里始终有一个疙瘩。而这个疙瘩像一堵穿不透的墙，始终隔在他们之间。
有了阿媛婚事做“交易”，或许会让这个死局变得简单。
只要人留下，一切都有转机……就像她刚嫁到秦宫来的时候，对他漠不关心，可有了阿媛之后，就有了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场面。
阿媛嫁人了，他们可以再生个小的留在身边。
他亲手打碎的那些，会自己一点一点修补回去。
青鸾脑中突然浮现出阿媛提到王安庚时眉飞色舞的小表情，和王安庚提到阿媛时脸上的温柔表情。
他们是两情相悦的，就像当年的她和……
左右她这辈子已经这样了，只要阿媛过得好，她又有什么做不到的？困在咸阳又如何，几十年罢了。
“好，”她缓缓闭上眼：“我答应你。”
嬴政的吻落下，湿透的衣服也被人扯开……
青鸾乖乖承受，心里想的却是：又让哥哥失望了。
她没办法活得自私。何况，这是我该补偿给阿媛的。
阿媛缺了十几年的母爱，她只能用阿媛想要的姻缘去补偿。
最后，青鸾是被嬴政抱回寝殿的。
“睡吧，”嬴政将她放平，盖好被子：“不用等朕。”
青鸾也困了，揉了揉眼睛咕哝一声：“你又要批阅文书……”
她觉得嬴政有些太勤政了。
这么大的帝国都靠他撑着，一定很累。
“嗯，还要检查东巡的事宜，”嬴政拉着她的手轻吻了一下，温声道：“带上你一起东巡，免得你在宫里憋坏。”
她以前很爱玩，自从当年诊出有孕后就很少出宫了。这些年在连云山躲着，多半也是不能随意下山的。
“东巡？去哪儿？”青鸾来了兴趣，瞪大眼睛等他的答案。
“东郡，蜃楼已经开始返程。我们也可以绕路去颍川，刚好送阿媛夫妇到阳翟封地。”
回韩国故地吗？
真好，她也很多年没有回去了……
几日后，嬴政就下了赐婚旨意。
颍川公主许婚通武侯义子王安庚，尽快成婚，随后与皇帝东巡车驾一同赴封地。
王安庚授颍川郡丞职，婚仪由宫中主办。
他的郡丞还不比尉宣的县守有权利，县守好待在地方上算个实职，郡丞则彻底是个“闲人”。除非郡上的官员都因故无法理事，才轮得到郡丞代理。
这也怪不得嬴政，秦一统六国后新改的官制就是这样。除了几位成婚早的，后面公主们的夫婿一个比一个无权。
青鸾当年从韩国带来的嫁妆还在，嬴政又开了私库给嬴欢添置，后宫嫔妃也各添了礼，加在一起颇为丰厚。
尤其是看到范氏美梦破碎的王夫人，特意送了不少的好东西过来，祝嬴欢夫妇白头偕老、早生贵子，最好气得范氏砸东西。
青鸾则在忙着打点婚仪细节。
时间过得真快，上次还是帮着王夫人置办华阳公主的婚仪，这次竟轮到自己女儿出嫁了。
那时她还想着把阿媛留在身边，现在……巴不得阿媛快点去封地，嬴政再早点……
得偿所愿的嬴欢本人却一直闷闷不乐。
“母亲，”她一脸愧疚，抠着桌案的边角：“我好像……害了胡亥。”
“嗯？”青鸾从嫁妆礼单中抬起头来，问道：“阿媛怎么这样说？”
“我没嫁给王离，父皇为了补偿王家，就私下答应通武侯，等胡亥到了成婚的年纪，便将王瑶嫁给他……”
那王瑶可不是好相与的，她怕胡亥会被通武侯家欺负。
她也去问过胡亥。
胡亥说，这事是他主动朝父皇提的。如果不给王家人甜头，他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没有公主可以指给王离，就只能娶王瑶拉拢了。
未成婚的公子不多，他便主动提了，替其他兄长扛下来。
胡亥那句“只要姐姐和姐夫琴瑟和鸣就值了”让嬴欢愧疚得不行。
青鸾却觉得这事没阿媛想的那么简单，只劝道：“别多想，这是你父皇的考量。再说，胡亥是世子，身份在那摆着，王瑶还敢打他不成？”
阿媛太单纯了。
胡亥本就与王家交好，等娶了王离独女那就是亲上加亲。这门亲究竟是好是坏，还说不准呢。
半个月后，嬴欢出嫁。
其他公主都是先成礼，再拜夫家祖庙。可王安庚家没有祖庙，这次是刚行过礼，新人就踏上了去封地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