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吉退了下去,取了马便径直出宫,此时圆月高挂,街上只有零星几个人,看时辰该是戌正。飞驰途中,陶吉放肆地开怀大笑,自来到北狄后,他已许多年没这么高兴过了,古人说人生三喜: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果然非虚。
苏伯一早在院落门口候着了,替他拉了马去马厩喂草,交代道:“新郎服在我屋里,你快去换上,新娘子都坐等一个时辰了。”
陶吉笑着朝苏沄玥的闺房赔不是:“在下这就去,娘子莫急。”
羞的苏沄玥又气又恼,却不敢出声坏了忌讳,只能暂时受着。
待他换好衣裳,照着镜子打量了一圈,满意后才敢出房,他这也是大丈夫头一回成亲,心情雀跃不输小媳妇,好在有苏伯带着,没出洋相。
这场婚礼无外人观礼,也没摆酒宴,院里屋内,张灯结彩,不铺张,甚至算得上朴素,却处处透着心思。那窗上的囍字剪得圆滑规整,小巧精致,桌上的八宝供品到红烛香案一应是大魏的习俗,这些东西在北狄想找全乎定然没少费劲。
苏伯既坐在主位受礼,还得为他们唱词。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不过三拜,再起身时,身份却不一样了。
陶吉自去到了碗茶,跪下递到苏长源面前:“爷爷。”
脸上一贯不是黑就是白的苏长源难得露出笑容,捋了捋一翘一翘的长须,饮尽后将茶盏放在一旁,干瘦的手轻轻拍了陶吉的肩膀两下。
“沄玥就交给你了,你好好待她。”
陶吉心中泛酸,俯下身给他磕了一个头:“自然。”
苏长源颔首,说道:“去吧。”
于是陶吉领着新娘子去了洞房,苏长源在厅里做了良久,才起身回房。
陶吉小心翼翼地将红盖头掀开,看着今日打扮的分外明媚艳丽的苏沄玥,看得有些晃了神,像是夸耀,又像是惊叹地喃喃自语:“你真好看。”
苏沄玥抿嘴一笑:“你也不差。”
陶吉去桌上取了酒杯,坐回榻上塞了一杯给她,道:“喝了合衾酒,才算是礼成。”
苏沄玥娇笑着与他喝了交杯酒,见他将酒杯放回后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既新奇有好笑,低头道:“洞房花烛夜,你倒先害羞了…那我怎么办?”
这话像是挠了心的羽毛,弄得他心痒难耐,便顾不上羞涩了,信步上前搂住了她,将人扑倒在榻上。
“你别急,我,我摸索摸索。”
…
轻帳垂下,烛火不时闪烁,照着帐内两个摸索的身影,这夜似乎漫长无边。
——
在帝都过了十来日轻松闲适的日子,显得格外日月如梭。魏尧早已回校场,说不上忙碌,但总有琐事缠身,因此都是日出起日落回,他的那些手下多跟着他忙活,宁清这些日子也没见几次,闲着闲着,他才总算想起了他爹,破天荒回府一趟。
原是他踩着下朝的时辰回来的,想不到他回府时宁珂承竟不在,不过这也是时有的事。管家何伯让他喝着茶稍等片刻,他意思地喝了口便先回自己房中,这些日子他查看过几次,陶吉那都没有消息,他本打算亲自写封信问问,谁料到竟这么巧,案上已经停着一只木鸢了。
如往常一样,宁清以为是陶吉又给了什么提示,想不到竟是他的喜事。
宁清先是怀疑,才是震惊。毕竟这么多年来,从未听说过他倾慕谁,不曾想他是闷声发大招。欣喜之余,宁清同时能猜到,以陶吉的身份和目前的形势,这姑娘必定不是光明正大迎娶的,北狄王室那边多半不知道此事,可寥寥几行字便能感觉出他的欣喜,想来一定是喜爱到深处了。
宁清提了笔墨,回了些祝贺之词,又说好替他们准备好大礼,等日后亲自交付与他。
门外传来几声敲门声,何伯喊道:“公子,相爷回来了,在书房等着呢。”
“就来。”宁清回了他后将木鸢放出窗外,收了纸笔便开门同他一起去了书房,行至途中,下人因为些琐事将何伯叫走,便只剩下宁清独自进了书房。
见他进来,宁珂承抬了抬眼,让小厮奉茶,宁清行至他身边坐下,拿了茶起来喝了口,惊艳之余赞叹道:“这是今年新贡的青山毛尖吧?很是清甜爽口。”
“你嘴倒厉害。”宁珂承笑着也喝了口茶,随即略带嫌弃地将茶盏放在一旁,“就是不合我的口味,剩下那些我让人包起来,一会儿你回去时都带走吧。”
他爹一向爱喝味浓微苦的茶,这青山毛尖自然是为他要的,宁清笑嘻嘻地谢过,那欢喜模样宁珂承见了也露出了笑意:“不过是些茶,也值得你这么高兴。”
“诶,此话差矣,茶是次要,父亲的记挂才是主要。”
宁珂承骂他没正形,不过两分真八分假,宁清压根不放在心上,他爹向来嘴硬,他早就习惯了。
不过很快,宁珂承脸上便没有了玩笑的神情:“东边出了些事,就是为此才脱了早朝。”
他爹很少主动和他提及朝堂之事,因而他也有些好奇:“东边?”
“湟州出了些事,就是之前中秋佳节,林家的商船本要进港,谁料碰上台风,整艘船都翻了,上头五十四条人命都没了。”宁珂承脸色不大好。
宁清一听便记起:“林家,是那个做海运生意的林家?”
“就是他们。”宁珂承叹了口气,“林家原与朝廷有生意来往,翻了的船便是此次上京运货折返的船只。原来若是天灾也没什么,只不过翻了的船被大风浪冲上岸,这才叫人发现,船舱里外多处沾了血迹,且还有几具尸体叫人发现,摆明了有古怪。他们怀疑是海贼谋财害命,林家家主亲自上书,请求陛下处理此事。”
这事说不通,若是别的时候也就罢了,偏偏是中秋佳节,还碰上了台风狂作,在这样的条件下下手,未免太铤而走险。难不成为了些银子,自己的性命也不顾了?海贼重利,更惜命,不像是他们所为。
宁清将自己的疑虑说了,他爹很是赞同:“朝堂上也是这么说的,不管怎样,这事还是得了结,皇上下令让刑部推选个人,明日就去湟州,还让湟州刺史辅佐查案。”
这么做也是常理。
“不说这些了,你难得回来,留下用午饭吧,我让厨房多做些你爱吃的菜。”
宁清自然答应。
父子俩吃得正酣时,李蒙从外头冲冲进来,见到宁清时微微一愣,向他行了一礼便不做声了。
宁珂承取过手帕抹了抹嘴,问道:“何事?”
李蒙这才上前,行礼道:“湟州来了快信,说就在前几日,某个偏远的渔村发现了一名商队的幸存者,因路途遥远,途中耽误了些时日,正午才将消息传至宫中。”
宁珂承顿了顿,说道:“既然有幸存者,那破案便能轻松些了。”
李蒙为难地抿了抿嘴,小心翼翼道:“据那人所说,他亲眼瞧见,刺杀他们的人手里都握着虹月刀。”
“什么,虹月刀?”宁珂承没料到这个情况,一时震惊不已。
宁清插了句问道:“他的意思是东夷人?”
李蒙颔首,随即又道:“陛下十分在意此事,原本刑部都拟好了去湟州的人选,却临时被陛下换了人。”
见他这神情,宁清隐约猜到那人选是谁。
“换了安国公魏尧去。”
第56章 湟州
在宁珂承还没反应过来时,宁清已垂眸回道:“情理之中。”
他面上虽没表现多少,可在心里没少数落祥丰帝,不管什么差事都往人身上套,堂堂镇北将军,回帝都后既得带兵打仗,还得为六部那些人办差善后。
“回去后魏尧定会将此事告诉你。”宁珂承问,“你此次还要同他去?”
宁清原要回:若无意外便是如此,可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听他爹自顾道:“也好,一回生两回熟,几次下来想必你已能从容应对,无需我多说。”
这倒是出乎宁清的预料,他爹一向不喜他跟魏尧晃荡,这次居然主动应了。
“爹,你先前不是…”
宁珂承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儿大不由爹,你的心思都在他身上了,我还有什么可阻拦的。”
宁清微微一笑,端起茶盏敬他:“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