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帐里换了件轻便的外袍,取了小锄头,背上背篓拐到山路上,到林子里采草药。当初他刚来时还有一人跟着他,几日下来见他安分守己督管便把人撤了,他也幸得自在。
萧远正弯腰锄土,敏感地察觉有脚踩到枯枝烂叶的声音,心下谨慎起来,视若无睹地将草药扔到背篓里,继续往前走,思忖着脱身之法。
没走几步,后头传来许久未闻的熟悉嗓音:“萧仲之。”
萧远先是一愣,欣喜过望地转过身,惊道:“昭倬?你怎么在这?”
魏尧快步上前,宁清紧随其他,魏尧道:“不是一两句能解释清楚的。先给你介绍,这是宁清,宁相的独子。”
萧远恍然,笑着作揖:“原来这就是你成婚的对象,久仰久仰,宁公子贵安。”
宁清灿然一笑,回礼道:“萧公子同安。”
“诶,不必客气,我比你需长几岁,唤字即可。”
萧远瞧着就是不拘小节的人,宁清笑道:“仲之兄。”
萧远将他们带到一处静潭,是他先前寻草药是不经意发现的,极其僻静,适合他们说话。
去静潭的路上,魏尧大致将荥川粮草案与宣域关的来龙去脉与他说了一遍:“太子不幸染上热疫,我们恐朝廷那赶不及,便兵走险招来南蛮碰运气,或许能找到药方。”
萧远深以为意地笑了笑:“昭倬,你这招是走错了。”
“为何?”魏尧不解。
“自北疆一别我四处游历已近一年,在南蛮也待了两三月。你说的热疫我曾在医书古籍中见过,此次来南疆也多半是为了它。”萧远顿了顿道,“热疫在南蛮时行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大半地方都成了疫城,幸得一名医师配出解药,南蛮子民才过一劫。这些年来南蛮已无热疫,药方如今还封在崇阳的王城里。”
竟是这样,感情忙了几日都是空的,宁清眉间的愁绪荡漾开,看着魏尧道:“难怪去药铺一问便引起怀疑,敢情药方在南蛮王家里呢。”
这情形,实在令人丧气,太子的病迫在眉睫,他们多拖一日便危险一日。且不说宁清与太子的交情,他的妹妹宁涣与太子大婚不久,若太子有个三长两短,他这为兄的哪还有脸回去。魏尧就更不必说了,祥丰帝将太子托付给他,人走时好好的,若回不去或是太子尊躯有恙,不用祥丰帝开口,朝廷那些官员就会一马当先,以谋逆大罪参他一本。
若祥丰帝真怪罪下来,不止他们这些一路上陪同太子的,就连曹胥、北疆驻军只怕都会受牵连,正给了祥丰帝名正言顺的迁怒机会。
魏尧想着正抬头,便见到萧远一副闲情逸致,全然没有一丝忧虑,他便知道此事还有转机,问道:“你是不是有法子?”
萧远也不卖关子,笑道:“我不是说了吗,此次来南蛮多半就是为了解热疫的方子,我这些日子虽不敢确保,但也够了个大概。”
宁清一愣,随即拉住了萧远的手:“仲之兄!你可真是菩萨转世,比诸天神佛都来得快。”
魏尧微微一笑:“他虽说的夸张些,但意思不假。你此次是解了燃眉之急。”
三人说完话,往营帐走。
魏尧对萧远道:“时间紧急,我们今晚便要启程回去。”
萧远道:“放心,包在我身上。反正药方已解,我也不必再留在这。”
宁清笑道:“我就疑惑来着,你是大夫,随便下点药就能脱身,原来是借地闭关。”
“起初是这么想,药方其实已解了些日子,只是这里的苦工劳役都是辛苦的,我想着反正无要紧事,不如多留几日,也能为他们疗伤。”
他们走到了一处平台,居高临下,正好将下方营地上的剥削看得一清二楚。魏尧淡淡道:“虽是杯水车薪,但这些劳役还是一同救了吧,别让那些人太嚣张了。”
宁清与萧远看了他一眼,不约而同地抿唇而笑。
午夜时分,万籁俱寂,各个营帐前的篝火偶尔发出噼里啪啦声。
营地里戒律分明,督管们吃的饭菜是另外差人做的,萧远不过是在淘米的水里加了一指甲盖的入眠散,药效不强,但一旦入眠便难以被吵醒,只能等药效过了才可自然醒来。晚饭已用完两个时辰,此时督管大人们早已睡得昏天黑地,就是拿棍子戳也醒不了。
萧远与魏尧、宁清三人分工,一间间营帐找过去,将劳役们一一叫醒,嘱咐他们天亮前下山,能走多远走多远。这些被压迫了许久的劳役,一听明白拔腿就跑,只怕动作稍慢些又回被抓回去。
宁清与魏尧里里外外检查一遍,确定人都走了,便一同下了山。萧远把原先被缴了的马寻回来,顺带拐了一匹给宁清,早已在山下等他们。踏雪被栓了一日也不叫唤,只是它周遭的嫩草树根,凡是能吃的都被祸害尽了。
从云初镇回宣域关少说也要一日功夫,好在有萧远,只要到了宣域关就能直接上场救治。
魏尧与萧远并驾齐驱,宁清稍稍慢了些,落了半个马身。
萧远与魏尧说着话:“当初你成婚时我正好在南蛮,便没赶得及回去,不过你们的成婚贺礼我早已经备好了,等回帝都便亲自给你。”
“好。”
“说起来我也有几年没见到曹胥了,这次正好和他碰一面,我们几个好好聚一聚。”萧远道。
一提起曹胥宁清便想起来,当初他们冒险到南蛮仿佛就是听了谁的话,出了事,曹胥定然会去找往日相熟的大夫。
是孟大夫!
他们临走前还托付了孟大夫将宣域关病患们的病情稳住,最好多拖上几日,若他有古怪,那太子…
宁清忙唤魏尧:“昭倬!”
…
——
宣域关戍边驻地。
这几日曹胥与赵旻轮流守夜照顾太子,前半夜正是赵旻。原与前几日没什么不同,太子的情况一直都那样,只不过这两日睡得更早了些。
夜深了,宁静之中赵旻闭上眼养精蓄锐,不过刚小憩了片刻,便听到榻上有动静。他忙睁开眼,只见太子面色通红,寒颤不已,他伸手一摸,先前只是温温的热度,如今竟像火炉子一般。
赵旻一刻不敢耽搁,立即冲出去叫人,曹胥睡梦里听到有变,神思顿时清明,立刻吩咐人去找孟大夫来,自己套上衣物同赵旻一同去朱御的营帐。火急火燎地等了又等,没等到孟大夫来,只听部下回道:“将军,孟大夫不见了!”
还没等他追究,又跑来一个部下:“将军不好了!那些患病的兄弟们都发了高热,呼吸急促,怕是不好了!”
曹胥愣了愣,怒道:“赶紧到山下找别的大夫来看,快!”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更的慢,但是会更的,小可爱们可以先屯着。
第30章 治愈
大夫罩着面给朱御诊完脉出来,对曹胥摇了摇头:“将军,在下实在无能为力,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曹胥一把抓住要走的大夫,哀求道:“大夫,我不求您能治好,可有稳住病情的药?能拖几日也是好的。”
大夫长叹一声,看上去也是不忍:“前些日子还有办法,如今病灶深入脾肺,已是回天乏术了。”
曹胥急得无所适从,要魏尧在这还好,偏偏他们去了南蛮,里头那位身份又尊贵,若出了岔子,不止他,整个宣域关将领兵卒都得陪葬。
大夫见他这样,好心道:“将军,在下好心说一句。你的部下去镇上找大夫也是不易,多少人一听热疫就百般推脱不来了,在下是记着从前受过魏军照拂的恩,才将身家性命悬在头上来一遭。您还是不必费这力气再去找大夫了。”
这话句句戳心,却是实话。曹胥闭上眼轻叹一声,问:“大夫,您实话告诉我…还能撑多久。”
“看各人命数了,若底子好能撑两三日,可这位病了这些日子,底子都耗虚了,或许能再撑一日已是庆幸。”
曹胥瞪大了眼:“什么,一日?”
…
将大夫送走后,曹胥无力地坐在椅子上,眼里已能看见“听天命”般的绝望。赵旻在他旁边坐下,道:“你现在丧气还为时过早,将军那还有一线生机。”
曹胥垂头丧气道:“可将军和宁公子才走了三日,能这么快找到药方吗?”
“那也好过你这般丧气。”赵旻抿了抿唇,“你不是从前将军身边的副将了,你如今手下管着几百号兵卒,他们的生死与你息息相关,你若都撑不住,他们又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