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人的声音回荡在记忆深处早已模糊不清的地方。
——让目标无知无觉地丧命固然好,但做不到也无所谓。
那是上一代的“凤凰”,教导过爱丽丝·玛丝特莉昂的男人。无论关于他的记忆来自于何处,无论这记忆是真实还是虚妄,这一刻,这一万年来,它一直都如此真切地存在着,一直都让雾瞳对自己的存在确信无疑。那么,这一点以后也无需改变。
会这么想的她,恐怕早就精神不正常了。
无所谓。
所谓“真正的我”是什么,根本无所谓。
就让我怀抱着错乱的认知,错乱的自我,活下去——好了。
只要……能活着。
轻刀在黑暗中凌舞,快愈闪光,无迹可寻。一万年来,它从未如此畅快淋漓。
——所谓“杀手”……
上一代的“凤凰”,在雾瞳的脑海中面露微笑。
……只要能将目标置于死地就够了。
他说。
灰暗刀光滑过星光的缝隙,连黑暗都不曾惊动。在这份轻盈的重压下,神弑终于……朝后退出了第一步。
雪银眸光微微一沉,“恒河殿堂”之上,光影摇乱。
一瞬间,魔法力场陡然强化,高高扬起雪白的王袍,珍珠长链在飓风中起落无定。亮金色的光芒接连闪烁,一面又一面的盾牌扑出空气,截断轻刀快捷无伦的攻势。这一切的后方,女王的咏唱声如同渐长的海潮,一波波地朝着漩涡最中央聚集——
“烬罹天之蓝凤,聚火而成羽,凝焰而成心……”
高度密集的魔法元素化成道道流光,环绕着中间那道王袍翻飞的身影。光辉外部,飞鸟的影子已难以捕捉轮廓,极速的移动,毫无滞涩的变动,狂暴的……杀意!
“……雕狂炎而成清歌,碾烈风而成瞳光……”
“恒河殿堂”愈发璀璨,顶端凝聚魔法力量的水苍玉随着咏唱的展开而渐渐转成了幽邃的青色。缀满珍珠的袍袖鼓满夜风,宝石相撞,发出细密劲急的低响。
“……敛四海之火晶而成爪喙……”
咏唱声陡然涌动,一道道回声相互激荡,汇聚成无可阻挡的魔法洪流。屋宇下的温度狂飙直上,致命高温之下,残破的圣像边缘冒出了焦痕。高温扭曲空气,蒸发鲜血,畸形的夜色却被鸟翼决然刺穿。轻刀化成流星朝光辉中央一路奔袭,神弑没有抬头,咏唱的节奏却骤然加紧。
热风呼啸,卷动时光。古老晦涩的吟唱起落无定,刀锋急速越过一道道试图阻挡它的魔法。
这是瞬息间的胜负。
是速度的对决。
“……疆南炎风……”
魔法吟唱,或刀光。
先到达终点的,最终还是——
“……纵啸于汝之喉舌——”
雪银睫毛安然掀起,“恒河殿堂”为胜利的光晕所环绕。
唇角轻扬,女王轻轻吐出了最后的咒语——
“——‘凤歌’。”
森罗万象朝水苍玉坍缩。
青芒一闪,宛如萤火,只有转瞬间爆裂开来的炽热温度昭告着它毁天灭地的能量。这能量在玉石中翻涌、挣扎、撕扯,倒映着迟到半息的轻刀,惋惜般低叹一声,从法杖尖端……破茧而出。
目光交错的刹那,杀手看到了女王眼里明亮的光。
来不及了么?
是最后的挣扎了么?轻刀艰难地朝旁挥动——那个方向上,缀满珍珠的长链正在风中起落飞扬。
啪。
金线断裂,珍珠哗然飞散,大片温柔的白。
然而,这白色才刚出现,就被一旁的青光夺去了色彩。那不是普通的青色光芒,而是温度极高的火焰,是以火系魔导师的破坏力,时隔一万年,释放向这世界的大规模杀伤性法术——“凤歌”。
青色的火鸟从法杖尖端展翅而出,燃烧空气,清越啼鸣,一眨眼就扑到了杀手跟前。
那份破坏力自身就拥有意志。
要灼穿皮肤。
要摧烧骨肉。
要燃尽灵魂。
要把一切的存在——吞噬殆尽。
杀手迎着这将要毁灭自己的火鸟,如感疲倦般垂下眼睑……然后,足尖轻轻点在了——飞溅开的一枚珍珠上。
火鸟在她脚下险险掠过。她朝着高空弹射而起。
那是如此轻盈的跳跃。
那是如此舒展的飞翔。
没有痕迹可以琢磨,亦没有事物可以比拟。杀手高高跃上半空,在女王骤然凝滞的目光中——举起了刀。
——我想要活着。
——以杀手的名义。
——以爱丽丝·玛丝特莉昂的名义。
——以……“凤凰”的名义。
黑暗之中,刀光蓦然倾洒而开,灰色的,暗淡的……却绚丽无比的千千万万道刀影,犹如末日时覆灭世界的流星火雨,朝着女王倾盆洒落!
飞鸟流·终之羽——
突破人类速度之极限的刀,由一化万的刀,唯一的刀,同时存在于每一处的刀——在黑暗中展开翅膀,洞穿石壁,扫荡屋瓦,于轰然连响中……展开了巨鸟双翼的形状!
—— 凤凰飞翔 !
刀气凝聚的凤凰展翼俯冲。在它的羽翼之下,没有人可以幸免,即使——那是昔日的王者。
绚丽的灰在雾瞳眼前远去。
光影缭乱,灰凤凰与地面猛然相撞!
扑。
却只发出如此轻微的破响。
响动的同时,千万把刀瞬间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唯一真实的那一柄,已经深深地没入了……神弑左胸前的王袍。
鲜血无声涌出,大片雪白中绽开了血红大丽花。
神弑没有在意那把刀。
她从未在意过任何事情。
雪银的发梢轻轻一动。她似乎想朝雾瞳扬起脸,却在一霎的凝滞后朝前扑倒,倒在了瓦砾与星光中央。
这世界终归寂静。
冰凉的风从门洞、破窗、崩毁的屋顶外呼啦啦地涌进来。雾瞳站在这冷风之中,浑身浴血,遍体剧痛。胜利没有在她心中激起任何喜悦,却也没有悲伤。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活下去的代价。
活在这个……曾有人为我守护过的世界上。
眼睑慢慢垂落。黑暗中,她看到了一双碧绿色的狭长凤眼。
心尖细小的刺痛,几乎麻木了。
——我可以……暂时忘记你么,自然卷。
浑身浴血的凤凰扶着残垣断壁,缓缓滑坐在地。
——现在,实在太累了……
被掏空的身体连维持坐姿都做不到。她的身体继续下滑,直到轻刀滑脱手心,直到脸颊碰到了冰凉的石砖。
——等我醒过来……
意识模糊远去,唯有最后的念头,不断地、不断地……回荡在脑海最安宁的地方。
——我会用这一生来……
……想念你。
遥远天际,传来了青鸟啼鸣的远音。
星光明明暗暗,美丽又苍白。谁都知道,它们永远、永远都不会坠进这个残酷与温柔并存的世界。
The Tail
夜色中的城市总有着白日无可比拟的安宁。尤其在这座城市的这个角落。
露天茶座摆着几幅原木桌椅,吊灯的光线很温暖,让人感到舒适。入夜已深,茶座里已经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位金发男人背对着街道坐在角落,面前满满一箩筐的蔓越莓曲奇还丝毫没有碰过。
整点报时的钟声遥遥传来。凌千翼侧目一瞥远处废弃教堂的尖塔,正要站起身时——
“你一直在这里?”一道温雅男声从茶座外的树荫下传来。
凌千翼动作一顿。
“你来了。”他转身看向浓荫遮蔽处:“那边怎么样?”
浓荫之下,隐约可见一道颀长的人影,他的黑发在夜风中起落无定,形状优美的眼睛透着祖母绿般的幽邃微光。
听到凌千翼的问题,这人好半天没说话,过了好几秒,才带着三分不情愿,冷冷道:“杀手战胜了女王。”
凌千翼的眉头稍稍舒展开来。
对面的人还在抱怨:“神弑肯定没有尽全力,要么就是一万年的封印削弱了她的力量。凤歌?这种级别的魔法,从前的她只需要打个响指。”
“但无论如何——”凌千翼漫不经心提醒着。
“不用你说,既然你赢了赌局,我会把白沙瓦涅的后人放回来。但是,这种事情绝对、绝对不会有第三次了……”树下之人的声音因嘲讽而尖利,“……光明神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