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龙置若罔闻地反手关上门，门锁闭合的刹那，外面一切喧嚷声音蓦然消失了。突然覆落的寂静显得有点可怕。
隔间内部四壁都是刺眼的白色，与外部形成强烈反差。除了正对门的墙里嵌着显示屏外，雪洞般的隔间里空无一物。
“弗兰肯斯坦是雪血。”风邪说，“在冥神袍角，一个默认的规则是，谁也不会提到任何人在现实中的名字，所以我也应该叫你——”他说出了现在悬浮在旋蜜雀头上的一串字母，“顺便问一句，这个名字有什么意义么？”
小龙头上，蓝紫色的小鸟悠悠垂下了眼睑。
“我不是天生就叫凤凰。‘雾瞳’这个名字——就像你偶尔也运转一下的脑袋已经意识到的那样，只是‘梧桐’的谐音。所以……”
她顿了顿，用谈论天气的平淡口吻说：“现在这个，是我原本的名字。”
风邪因为出乎意料的答案而沉默了两秒。
然后，他对着电脑屏幕说：“是个很美的名字。”
旋蜜雀翼尖的羽毛微微滞了一下，下一秒，她扭过头整理一丝不乱的羽毛：“你在写俳句么？”
“俳句怎么说也该用日语写吧，BOSS。”
龙的脑袋被鸟喙啄了。
然后，屏幕亮了起来，显示在上面的选项框分别是——
——公共委托。
——私人委托。
——既往委托。
不需解释，雾瞳已经可以大致猜到，公共委托是没有指定专人完成的工作，私人委托与此恰好相反。在“既往委托”中则可以看到自己过去完成的工作。她看到小龙伸出粗短的手指选中“私人委托”，同时解释道：“一切尾号为1的数字代表的都是指定由‘死神’完成的工作，这一类全部被归入‘私人委托’，因为‘死神’其实没几个。”
“尤其是，本来应该加入这一行列的扶风流只对饼干有兴趣。”雾瞳指出。
“才没有，我对BOSS也很有兴趣。”
龙的脑袋又被啄了。
在这微妙的瞬间里，电子女声及时地开口了：“已选择查询私人委托。请插入局域串行存储硬盘。”
风邪将71号硬币扔进刚刚旋开的投币孔里。一阵空旷滚动声后，长长的静默紧随而来。鸟儿的尾翼轻轻摇动了一下。
突然，光线陡暗。
原本亮白的灯光哗然蜕变，将两人笼覆其中的暗紫光晕中，电子女声平平开口。
“虹膜扫描完成，资料比对完成，确认无误。以下为71号委托详细信息：71号委托，难度认定，SS。目标，凯瑟琳·R·伦诺克斯。完成期限，30天。酬金……”进入两人耳朵的，是在“死神”级别中也算得上天文数字的金额。最后，一片近乎危险的寂静中，电脑的声音平平落定——
“……71号委托指定承接人——”
它冷漠地说出了一串拗口却有着优美音调的单词。
那是此刻悬浮在鸟儿头顶的名字。
Feather Six 1
生活在这个星球上的任何人都不会问凯瑟琳·R·伦诺克斯是谁。
洋葱电脑公司的创办者兼首席执行官，将智能手机推广到全世界的人。她的工作改变了世界，而那已经是将近十年前的事了。如今，洋葱公司的资产与影响力比之当年，不是更上一层楼，而是上了摩天大楼的屋顶，就要伸手摸月亮了。谁要说自己从没用过洋葱公司的产品，那真比月球上进化出智人还稀奇。
偏偏现在，神守学园高一A班的教室里就有一个月球人——
“什么？！你没有用过智能手机？”凉平看着雾瞳，颤抖指，结结巴巴，“你、你……你是鬼！你离我远一些——”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把雾瞳从不思议研究会会员的脑洞中拖走了。
月黯一边拽着雾瞳往教室外走，一边高高兴兴地回头朝凉平招手：“这边有点社团的事情要商量一下，你们回头继续聊哦～”
“社团？”凉平的脸更白了，怔怔数秒，突然站起来大喊，“千万不要晚上留在社团啊，会看到女鬼的！”
一片窃笑声中，雾瞳被长着金色眼睛的猫咪蹦蹦跳跳地拖了出去，他过长的头发在她脸上拨来拨去，既痒又痒，终于让她忍无可忍地跳起来，甩着自己被拽疼的手腕高傲地说：“我不会给社团捐钱的，副会长。”
月黯咧嘴一笑，轻巧地蹦到了花园栅栏上摇摇晃晃：“没有这个必要，杀手俱乐部的经费运转是阿透一手支撑的，我们只要享乐就好了。啊～吃喝玩乐，过好日子～”
“这些事情上没人能挑剔你。”雾瞳轻一牵唇，收回双臂环到了胸前，靠着栏杆说，“那么，找我有什么事，又看到万磁王了吗？”
“那天晚上的事我很惭愧，请小瞳务必原谅我。”他毫不惭愧地说完这句话，身体微微一晃，站在了栅栏顶端。
火红的发丝慢了半拍，悠悠飘落，璀璨金点缭乱四绽。
一片辉煌之中，猫咪露出了快乐的微笑。
“凯瑟琳·R·伦诺克斯。”他轻快地说。
对面，少女浓密的睫毛下，冷青瞳色光芒微烁。
阳光肆意挥洒在正午的校园中，她的脸颊上突然旋起了极浅的梨涡。
“原来公会现在已经开放到可以随意查阅私人委托的程度了。”她淡淡一笑，二话不说转身走人。这种展开显然出乎月黯的意料，他叫道：“哎呀，哎呀，不要这样嘛，我没有恶意的——”
“否则你现在已经去见爱因斯坦了。”雾瞳从一枝探出栅栏的玛格丽特上跨了过去。
“——我只是昨天在冥神袍角看到你和小邪走进五号委托室，所以晚上去问了问他——”
“他还真是有问必答，怎么不去参加开心辞典啊。”凤凰神容淡淡地上楼。
“大家都这么熟了……”
“超过五分熟的肉就该倒掉了。”
“而且我是想帮你的——”
“我发质出问题时肯定来找你。”
“——太好了，我非常乐意提供建议。只不过，关于伦诺克斯夫人的消息，你就稍微听一下嘛。要知道，她平时都生活在严密的现代化安保措施之中，每一道门、窗都被精密的电子锁控制着——”
听到“现代化”“电子锁”几个字，已经没入走廊阴影的少女背影终于停了下来。
月黯注视着她静默的发尾，难以琢磨的微笑在唇边一掠而过。
但，等他再开口时，清悦嗓音却已敛去了笑意。
“下个星期，伦诺克斯夫人会出席曼斯菲尔德财团举办的慈善募捐晚会，地点定在东玫瑰大饭店的宴会厅。当晚将会有无数社会名流露面，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本年度社交界的一大盛事，同时——也是小瞳你的大好时机。”
一刹沉寂后，远方的少女翩然侧目。
“这肯定需要——请柬？”她礼貌地挑高了尾音。
猫咪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形。
“完全不用担心。”他快乐地说，“晚宴举办者曼斯菲尔德财团——是我名义上外婆的家族。”
水一样的阳光从屋檐上滴落。凤凰没有说话。
短短的一霎间，她眼瞳中湖水的深度让他心中浮起了一丝怀疑与动摇。
可下一瞬，她已经安然收回了目光。
“那么，”微哑低声平静道，“就麻烦你了。”
青鸟啼鸣的声音迅速远去，久久回响在只有时光和她才能听到的方向。
当天不是社团活动日，下午下课之后学生们就自由了。雾瞳利用这段时间稍微调查了一下伦诺克斯夫人和洋葱公司的信息，不得不承认这次工作的SS难度认定和天文报酬都不是毫无理由的。以伦诺克斯夫人强硬的行事风格和洋葱公司在业界的大佬地位，希望她就此消失的人肯定不在少数。71号硬币的存储信息里并不包括委托人姓名，这一点雾瞳没有在意——为委托人严格保密是公会的一贯作风。
夜幕渐临，她盯着手机屏幕上凯瑟琳·伦诺克斯的照片，琢磨她美丽中带着一丝轻蔑的笑容永远凝固之后会是什么样子。过了很久，她最后一次将视线凝聚在了照片中人的眼睛上。
眼眶很深，虹膜是冷酷无情的苍灰色。这一切很容易让人印象深刻，但雾瞳的关注点并不在这里。
虹膜。
她还记得那天在冥神袍角5号委托室里，电脑冷漠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