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突然砰地一声被打开,傅总逆着光站在那里,我手一哆嗦,水撒一地。
“你在碰谁?”傅总阴沉道。
我忙把水搁下站起来:“抱歉,傅总。”
“出去。”
“是。”
我慌张带门出去,帮佣的女儿玛丽莎站在门外,直勾勾地看着我,我背后一阵生凉。
“小夏先生气走了叶先生,别帮他。”她说。
我咽了咽口水,难怪。
谁都知道叶先生对傅总很要紧,小夏先生犯了大错。
“啪!”一声脆响让我回过头。透过窗户,我看到一行鼻血顺着小夏先生白皙的皮肤流下。
傅总斯文的脸在将逝的天光下蒙上阴影,线条轮廓平添几分坚硬,他提着小夏先生的领口,将人扯到自己面前:
“夏闻殊,我现在要去找叶隋琛,没空应付你。老实点,别瞎跑。”
小夏先生的身体像一块破布,四肢无力地垂着,目光对着傅总,内容却是空洞:
“我就是死,也不留了。”
蓦地打了个寒战,不敢再看。
(二)夏闻殊
被傅铎按着的时候,地板是微凉,他是滚烫。
热浪一层一层鼓过我的脸和身体,几乎被灼伤。
被叶隋琛撞破的当夜我就走了,跑到半路被人捉回来,接着就成了这副鬼样子。
为什么不走?一腔真心被人弃若敝屣,不该继续执迷不悟。
他把我推开,企图向叶隋琛解释。心如何不死。
但好笑的是,傅铎自己丢了的东西,也不想让别人捡,我安安生生地躲着也不可以。
傅铎在某些方面,着实是个变.态。
他不是不许别人打我,而是不想看见别人打我;他也不是不让我和别人亲密,只是我不能让他看见和别人亲密。
我曾经问他:“我能和别人好吗?”
他的声音很凉薄:“随便你,这是你的事。”
又补道:“别叫我看见就行。”
“看见又怎样?”我又不是你的。
“我会不高兴。”他说。
这就是傅铎最恶劣的点,他不高兴,非叫你知道,明明是他的问题,可你就会生愧疚。
还带着斯文败类惯有的冠冕堂皇——傅大总裁眼观六路,别叫他看见,意思就是别做。
“傅铎,你是我见过最小肚鸡肠的男人,叶隋琛不喜欢小气的人。”我咬牙反击。
“我只对你小气,谁叫你欠我。”傅铎狭长的眼睛一挑,伸手捏住我的下巴。
那时候他还并不用力地打我。
我不知道傅铎为什么不去找叶隋琛,叶隋琛是他心选的佳偶,做梦也想坐拥的名流,他绝对不肯放手。
但骄傲如叶隋琛,找到了也肯定不会回来。
我并不恨叶隋琛,即使没有他,我和傅铎也没有好结局。
近来天气都很糟糕,一拉窗帘,就朝夕不辨。窗帘拉了,窗却没关,风漏进来,顺着脊梁钻进全身。
起初还觉着冷,后来也没感觉了。皮肤开始发烫,赤|裸的脚要烧着一般,只得拿脚心贴着地板降温。
水米没断,我却不打算吃。
要么撑到傅铎放我走,要么,死在这里。
死了总不会还受他的管控。
门吱呀被打开,傅铎端着碗进来。我看不到他的脸,只看得到他那纯手工制作的小牛皮鞋。
他蹲下来,伸手揪着我的头发,让我被迫扬起脸。头皮传来针扎般的痛,我倒吸几口凉气才缓过神。
“吃。”他强横地往我嘴里灌东西。
我抿着唇,任汤汁沿着嘴角流下,在衣服上晕成一滩污秽不堪的痕迹。
“不想吃,证明还有力气。”
我被扯起来,跌进镜子里,又是冰火两重天。
“傅铎,你不如杀了我。”支离破碎的声音,不像是自己的。
“你休想。”他咬着我的耳朵,恶狠狠。
(三)村口老大爷
小夏很久没来看我了。
人老了,很多近来的事情都记不清楚,唯独多年前的事还历历在目。
在村口当护林人也有几十年了,很多事看在眼里,只当生活的调剂。
并不会去插手,闲事是管不完的,我只是搬着椅子坐在这儿,无聊的时候就看看来往的人群。
小夏是我印象很深的一个孩子,他到田野里写生的时候总会给我带一份饭,然后再把自己的那份分出一半,喂给麻雀。
没什么朋友的人才和糟老头还有动物玩儿,小夏心里寂寞。
倒也不是有爱心的乖孩子,没人和他玩儿也是有原因的。
我时常看到他偷钱。有了钱,他马上就去小卖部换画纸和炭笔,接着画画。
陆家小子是个呆头鹅,几次着了他的道。被他偷习惯了,有一天居然上去给他顶包。
那天小夏在路上被人用石头砸,说他偷东西。陆小子往他面前一挡,推了推眼睛说是他偷的。
怎么会是他偷的?全村没一个人会相信。
被偷的人家也不信,但是陆小子能替小夏还钱,他们就不计较太多。
谁家生活都艰难,真相不重要,只要伸冤有头讨债有主。
但自那之后,小夏有了朋友。
有时候我躺着打盹儿,能看到他俩人在田里见面。小夏支着画板,陆小子给他带面包。
面包屑照旧是麻雀的,中间的豆沙芯子是小夏的,陆小子饿肚子。
风也能吹来只言片语,例如陆小子说:“长大后你只管画画,我赚钱养你。”
小夏咯咯地笑:“就你这傻样儿,能赚到钱?”
陆小子不做声了。
那天晚上,我在巡逻,望见个衣着不寻常的男人。他的车看上去是名牌车,被山上的树枝划得到处是印记,他走向我,笑着说:“老大爷,我送朋友回老家,走到这片儿迷了路,您能收留一下我吗?”
自家房子怎么能进外人,村外的人在我看来都是来历不明的妖魔。我望着我那一方躺椅:“我还没地儿住呢。”
那有钱男人讪讪地摸头,退了回去。
小夏刚好提着煤油灯从林子边走过,不用想也知道是送陆小子去镇上上学去回来。陆小子读书能耐,考了村第一名,被保送去镇上读书。虽然离家远,但他爹死前留下的积蓄,倒也供得起他们娘儿俩。
老陆做的是替人打渔的活计,某一天出了海,整条船翻了,溺死在水里。
同船的人把他攒下的钱带回来,一数竟然好几万。
没熬到享福,一辈子省吃俭用,全为了妻儿。
“回来了。”我给小夏打招呼。
“是啊大爷。”小夏笑着,回望身后那人:“这人谁啊?”
“不清楚,迷路的人,兴许一会儿就绕下山了。”我说。
“晚上多凉啊,荒郊野岭也危险。”小夏说。
小夏打量了一会儿那男人,提着灯走过去,和他说了几句,然后领着他进村。
“你把他带你家去?你爹妈能同意吗?”我说。
“我家没空儿,我带他去个有空房间的地方。”小夏说。
有空位的地方,也不知道是哪里。
头天不知道,第二天就知道了。那个有钱的傅姓男人下山时,带走了陆家寡妇。
来时的那辆车早就被人拖走,几个人开着新车来找他们。走的时候陆家寡妇依依不舍,放心不下她儿子。
“小铎回来,你告诉他到这个地方找我。”陆家寡妇给了我一张纸条。
“行。”我收了进去。
飞上枝头当凤凰是好事,至少在我看来是,比一个人孤苦伶仃老死在村里好。陆小子考了大学再把妈带出去也还要个几年,天上掉下个靠山多好,何况还是座金山。
早几年只知道陆家寡妇是个有主见有魄力的,细看起来的确有几分姿色。
陆小子我看着长大的,随妈,生得也是一表人才。
陆小子看到纸条,脸色是生下来从未有过的难看:“谁让他进我家的?”
“小夏领进去的。这回他也算是你家恩人了。”我开玩笑说。
“狗屁恩人!”陆小子把纸条一撕,踩在脚下,气冲冲去找小夏。
两人在田里吵了好大一架,乌鸦都被惊得在天上打转。
之后俩人再也没说过话。
之后也并没多久,因为陆小子被他|妈接到城里和继父一起住了。
再后来,小夏也考了出去,逢年过节才来看看爸妈,见见我。他会给我带他画的画,怎么说,比以前画得那是好多了,就是看不太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