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瑗本就不太清醒,坚持至此已然用了十分的定力,再次听到季玦这话,委屈和愤怒冲上心头。
他猛然抬手按住季玦,触碰到了对方的唇瓣。
季玦猝不及防,睁大了眼睛。
嘴唇对着嘴唇,江瑗的心越跳越快,他甚至觉得它马上要蹦出胸膛,蹦到季玦面前,让季玦瞧瞧。
心跳声在他脑子里炸响,让他听不见其他任何声音。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呼吸越来越乱。
季玦震惊地看着他,一时忘了推开他。
唇瓣软而热,江瑗摸上了季玦的衣襟。
此时此刻,天地间唯有他们两个,和晃动的暖红色烛火。
“嘭——嘭——嘭——”
江瑗的心在跳。
“嘭——嘭——嘭——”
敲门声在响。
药来了。
季玦与江瑗猛然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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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玦到皇宫点卯。
齐昭打着哈欠,揉了揉青黑的眼圈,写字不清不楚,咬字也不清不楚:“我把你给忘了,前几天在安乐坊你自己出去了,没什么事儿吧?”
季玦一怔,摇了摇头。
齐昭囫囵作了个揖,又打了个哈欠道:“失礼了。”
“无妨。”季玦平静地说。
“我们走吧,陛下好像都起身了。”他拉着季玦,等着皇帝上朝。
“嗯……好。”
“你走神好几天了?”齐昭说了一句。
“没怎么睡好。”季玦道。
齐昭“哦”了一声,没有再问。
朝会依然没发生什么大事,这几年风调雨顺,户部又有了些余粮,皇帝的私库也肥了。
他昨天试探了一干人等,今天终于按耐不住,提出来要给他修个行宫。
田拙没说同意,也没说反对,和皇帝一起算账扯皮。
季玦依言而记,微微抬眼时看到了江瑗。
他穿着红色朝服,头发仔仔细细地束好,戴冠,和他以往不羁的形象差了好多。
他以往也不怎么穿红色,这两天破天荒地跟着上朝,让季玦意外发现他和红衣很是相衬。
江瑗似乎察觉到了季玦的视线,看向了季玦那边。
季玦又低下头——他眉眼顾盼间满是光彩,季玦却不敢看了。
自从五天前花楼一别,二人私下再无交流,也无见面。
他们似乎陷入了一种默契的尴尬里。
季玦又控制不住地想起了当天的事。
这段记忆在他这里,是濡湿的、朦胧的,还是……荒唐的。
仿佛唇瓣上又有了软而湿的触感,江瑗的脸就在他眼前。
眼角透着红色,和喝醉时一模一样——眼睛也和喝醉时一模一样,复杂迷乱透着祈求的眼睛,仿佛对他有多深情一样……顺而滑的头发落在他肩膀上,嘴唇一张一合,吐息也带着湿气……
季玦定了定神,将思绪拉回,定在笔尖。
他不能再想下去了。
没写几行字,江瑗的眼睛又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他们仓皇分开时,江瑗的眼睛里全是惊慌失措。
那个时候,江瑗的手正在他的衣襟里。
他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个什么表情——或许什么表情都没有罢。不然的话,分开之后,江瑗何以如此懊悔,又如此愧疚?
季玦握笔的手顿了一下,轻轻捻了捻自己的手指。
江瑗的手在他的衣襟里,而他的手……握上了那截腰。他掐进了那凹下去的漂亮腰窝里。
自己当时,也不是全然清明。
季玦又想到了江瑗的漂亮眼睛。他当时,确实被那双含水的凤眼蛊惑了。
如果没有敲门声,如果江瑗一直是那样的眼睛,那样的表情……
季玦落下一个墨点。
他深深吸了口气,终于凝神。
在朝堂上想着这种事,实在是……礼仪败坏,不知廉耻。
皇帝的行宫貌似要打水漂,田拙只管算账,不管皇帝越来越黑的脸色,工部倒是跃跃欲试,煽风点火。
几个御史又要搞直言敢谏的老一套,仿佛再多说一句,他们就要血溅五步,撞上大殿的立柱。
皇帝忍不住说了一句不太得体的脏话。
季玦依言记下来。
皇帝后知后觉,瞪了季玦一眼。
更多的言官站了出来,引经据典,劝皇帝谨言慎行,提高个人修养。
新一轮的争辩又开始了。
这件事鸡毛蒜皮,却占了整个早朝一大半的时间。
好不容易吵完了,也快下朝了。皇帝得偿所愿,却被砍了两成的预算。
待他兴致缺缺地解决完南北学子的问题,早朝终于结束。
他翻了翻眼皮,跟随侍的林公公说了什么,移驾御书房。
别人下朝了,季玦和齐昭还得跟着他。
齐昭悄悄拉了拉季玦,低声说:“你那天和五殿下到底怎么了?”
季玦若无其事,疑惑道:“怎么了?”
“他这两天上朝,每次都悄悄盯着你。”
“……是吗?”
“你要是得罪他了就告诉我,事儿我帮你揽着。”齐昭义气道。
“没有得罪他,”季玦摇摇头,“多谢。”
第54章
皇帝的心情很糟糕。
任谁想修个房子,还得防止大臣撞死在柱子上,心情都好不起来。
他又开始喝酒。
季玦抬头看着他的酒杯,眼神一暗,垂眸不语。
他几乎每天都见皇帝喝酒,喝得不多,所以没有人劝。
田拙和工部尚书进来了。
他们谈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事,诸如选址和漕运,京城无力提供修建行宫的木材,需要上游的州府伐木。
皇帝的兴致并不高。
随意说了几句话,工部尚书又离开了。
皇帝勉强坐直身子,听田拙说一些更重要的事——进州新采的铁矿。
他揉了揉眼睛,深深吐出一口气:“盐铁啊……”
这两样东西他一日不把在手里,就一日不得安宁。
“新政推行,刻不容缓。”田拙道。
季玦心中微动,表面不显。
谁也不知道,他待在这个职位,能传给五皇子府多少消息。
五皇子府……他又想到江瑗了。
皇帝对林总管吩咐道:“叫老二来。”
又转头问道:“宰相呢?”
“郑相公病了。”
“他又病了?”皇帝这个“又”字咬得极重,语气透着几分嘲讽,“早朝时坐在那儿看着挺好的。”
他嗤笑道:“朕倒是希望他真病了。”
季玦把话记下,一字不改。
然后皇帝像突然想起季玦似的,对着季玦问道:“你记下了?”
季玦称是。
皇帝皱了皱眉,又摆摆手:“行罢,记就记了……爱记什么记什么。”
此时已有太监通禀,说二皇子已经来了。
御书房里又是一场奏对。
对于季玦这个五品起居郎来说,今日的所有话他都必须先烂在肚子里。
烂在他和五皇子肚子里。
这一场谈话下来,已经人定时分。季玦这次下值,却没有急着出宫门。
“陛下容禀。”
皇帝疑惑地挑了挑眉。
“您日日饮酒,怕是于龙体有碍。”
皇帝忍俊不禁:“你也要学那几个撞柱子的,什么事儿都来谏朕一下?”
他拿着酒爵,还有闲心再抿一口。
季玦垂首,郑重道:“青铜爵与粟米酒,有毒。”
皇帝的笑容渐渐收起,轻轻放下酒爵。
他入口的东西每日有人验食,而这酒爵,一定没有问题。
“话可不能乱说。”他的神情严肃起来,盯着季玦。
“陛下,酒爵本身并无问题,粟米酒本身也并无问题,只是这二者相冲,积聚则生毒。”
皇帝狐疑地看着季玦,这件事,日日来请脉的御医也从未提过:“你又是从何而知?”
“医药圣手赵杏林已经归隐二十年了,”季玦道,“臣前几日整理书阁,翻到了他的杂记。”
“朕知晓了,”皇帝道,“你先回去吧。”
季玦应诺。
待他出了御书房,皇帝彻底沉下脸来。
他把玩着酒爵,轻飘飘道:“把几个御医都叫来。”
这种东西,一向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只是这酒爵,是老三孝敬的。
他是无意……还是有心?
他面上不显,心里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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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怎么这般晚?”钱二郎提着灯,给季玦了一件披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