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玦在他背后,拿开他的手,自己给他揉。
“怎么会变成这样?”
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皇帝呢?”
“陛下不想见二殿下。”
“好了,”江瑗道,“你也累了,快先去睡一觉。”
钱二郎点头告退,临走时替他们关好门。
季玦和江瑗坐在榻上,面面相觑。
“柳青荧……能保住吗?”
江瑗沉思良久,道:“我二哥这一手……是最后的,不是办法的办法……皇帝陛下虽说心眼小,但他自诩风雅,喜爱伤春悲秋,勉强也有几分人味儿。”
季玦叹了口气。
“这是在赌命,四六。”
“睡吧。”季玦再次遮住他的眼睛。
可这一晚,谁都没有睡好。
皇帝,贵妃,江瑗,季玦,盯着皇宫的皇子们。
没有人睡得安安稳稳。
第二天五更,江瑗难得起来早了。
他换好朝服,跟着朝会的队伍进入正殿。
他特意看了一眼,二皇子没有来。
皇子们的言行举止比起以往,更加小心翼翼。大臣们也若非必要,绝不出声。
一个楞头青的新任御史,不知是否想讨皇帝欢心,在鸦雀无声之时弹劾二皇子。
他激扬文字,众人却低着头,生怕脸上的表情被皇帝看见。
于是他被拖了出去。
皇帝阴沉着脸。
江瑗不去看他,而是悄悄看了武将为首的林将军。
林将军黑着脸,脸色不比皇帝好。
江瑗皱了皱眉。
他昨日没睡醒,今早头脑清明,才意识到他的好二哥关心则乱,走了一步臭棋。
天大的臭棋。
柳青荧必死无疑。
只要赐婚圣旨一下,就算皇帝陛下不追究他此时的任性……那林将军呢?
林将军追究不了他,还追究不了柳青荧吗?
若皇帝还想让两家结亲,为了林将军的颜面,柳青荧也凶多吉少。
不会有人去想,这个戏子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
许久不动脑子,他昨晚竟然还以为是四六开。
分明是九死一生。
他拧着眉头,他在思考。
下了朝,他便问绿绮道:“林明月,认识吗?”
绿绮摇摇头。她身份不够,不在林明月平日的圈子里。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妾知道,”绿绮点点头,“林家姑娘平日虽有些娇蛮任性,却绝非不明事理。”
她盘算着自己的交际圈。
六皇子府的侧妃,不行。
平国公府的姨娘,不行。
三皇子妃的表妹……她表妹的闺中好友,柔嘉公主。
而整个京都最上层的闺秀圈子,不管怎么说都是这几位。
皇帝宠爱的公主,实权国公的郡主,世家大族的那几个嫡女,将军的女儿和宰相的女儿。
柔嘉公主和林明月,也是从小玩到大的手帕交。
绿绮脑内快速搜罗着一切有用的信息,然后笑道:“林明月听柳青荧的戏!”
作为整个江朝最大的角儿,没几个人不听柳青荧的戏——但这无遗是个好消息。
绿绮又想到了三皇子妃的表妹认识的柔嘉公主。
她点了点头,道:“我能办妥。”
她只需要一场偶遇。
而讨人喜欢——是她最擅长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一个七拐八弯的小知识吧……
小江唱的越人歌里,船夫和鄂君睡了。
所以小江唱这首歌,他自己其实有醉了然后自荐枕席的那么一点意思的。
不过只有一点点。
第48章
柳青荧被关在这里了整整一夜。
晨光熹微,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脸上,使他下意识眯了眯眼睛。
他走到门边,发现外面依旧锁着,轻轻敲了敲,也无人应答。
江琏或许要把他这样关一辈子,他想着。
他看了看窗扇,又闭目沉思。
然后他像是认命一般地靠坐在门板边,整个人思绪都放空了。
就算此时,他狼狈不堪地靠在那里,虽无人欣赏,也是美的。
不为观看之人而美,而是无论何时,他都是美的。美得轰轰烈烈,永不停歇。
打进屋内的光线位置不断变化,他百无聊赖地看着它们,随意估算着时间。
此时江琏应该还在上朝,他又想。
门锁“啪嗒”一声,他抬眼看去,看到了一直跟着他的侍女。
那姑娘提着食盒,又转头把门掩上,对他道:“该用早膳了。”
杯盘一样样被摆出来,是他平日里爱吃的东西。
“他是什么意思?”柳青荧问。
他也不知自己问这个有什么意思,却还是像没话找话一般问了出来。毕竟答案显而易见,江琏想让他留下,哪怕江琏即将成婚、已经成婚,他也应当作为一个主人喜欢的玩意儿留在这里。
就像每一枝水晶花瓶里的花儿,就像每一只镶金笼子里的雀儿一样。
侍女抬头看他,欲言又止。
柳青荧察觉到了什么,问道:“他去哪儿了?他弄出了什么事?”
侍女又摇摇头。
柳青荧沉下脸,冷道:“你说。”
“二殿下先是跑去了贵妃娘娘那里拒婚,又去跪在御书房外,已经跪了一夜了。”
柳青荧闻言,怔怔地站在原地。
良久,他才不肯接受一般地自问自答,不可置信道:“这怎……怎么可能。”
侍女只坚定地看着他。
柳青荧露出一个似笑非笑,似哭又非哭的表情。
他扯了扯嘴角,终究是笑出来了。
他越笑,侍女的表情便越难过。
柳青荧收了笑容,整个人显得平静许多,甚至过于平静。
他像闲话家常一般,淡然开口道:“我大概活不成了。”
侍女终于绷不住脸,捂住嘴巴哭了出来。
她起初只是红着眼圈,后来嘴唇张开,眼睛挤起,一抽一抽,哭得像个孩子。
柳青荧拉着她坐下来,用袖子拭着她的眼泪,温柔道:“六十四,你哭什么?”
他越说话,越帮她擦眼泪,她就哭得越狠。
柳青荧深深吸了口气,轻声道:“六十四,别哭。我很高兴,我很高兴。”
侍女仔仔细细地看着他。
“我很高兴,他能把我当个人看,”柳青荧顿了一下,道,“你知道的,拿我当人看的人,实在没几个。”
侍女吸了吸鼻子,沙哑着声音道:“哪怕这要你的命?”
柳青荧想了想,道:“哪怕他要我的命。”
侍女又落下一行泪。
“有纸笔给我吗?”柳青荧问。
侍女沉默地看着他。
柳青荧又笑了一下,道:“你不必担心,我只是给二殿下留一封绝笔,你可以看,我只是想说些……我的私事。”
侍女犹豫片刻,还是给了柳青荧纸笔。
柳青荧提笔,过了一会儿,又放弃了。
此时纸上一片空白,他看着房间右侧的柜子棱角,低声道:“你说,我要是现在就一头撞死在这儿,他那边会不会好受许多。”
然后他又自嘲一笑,声音逐渐几不可闻:“可惜啊……”
他把纸张揉成一团,道:“还是不留一字的好。”
“你走吧,我会用早膳的。”柳青荧道。
侍女擦了擦眼泪,不肯回头再看柳青荧一眼,提着空食盒走出去,门外的侍卫再次把门锁上。
听着落锁的声音,柳青荧仿佛失去力气一般,再次坐在了门板边。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纸团,将头埋在膝盖上,肩膀耸动。
又是好一会儿,他抬起脸,深深喘了几口气。
然后他站起来。
他细心地洁面,换上一件新的干净衣服,又重新梳理他的头发,像是整理遗容般严谨。
他亦未曾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谁又能想到,二皇子当真了呢?他想过无数次他会怎样死去,罗列过不少死法,却也没包括这种——仔细想来甚至有些荒谬的死去。
“我该是上辈子欠了你不少。”他自言自语。
很意外的是,他甚至没有愤懑不平,没有戾气,语气竟然异常温柔。
他有些感激。
虽说二皇子马上就要害死他,他竟然感激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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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里的事情闹得很大,翰林院却几乎没受什么影响。
他们还没资格知道皇宫内的二皇子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