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着公园外走了一圈,终究要回到原点。她停了脚步,含笑望着他:“一直说要和你来游园,一直错过,今晚终于能如愿。”
他笑道:“以后机会多的是。”
她起了个新话题:“我以前有没有给你讲过我小时候?”
她不等他回答,自顾自开始讲下去:“我小时候特别任性,很不懂事。小时候喜欢去游乐场玩,我爸没有时间带我去,我就经常和他闹别扭,往他的喝水杯里撒盐。”
他不由莞尔:“原来你小时候如此活泼可爱。”
她弯腰掐下一朵野花,拿在手里摆弄:“后来我爸被我折腾怕了,告诉我,以后专门盖一座游乐场给我,我可以整天住在里面不回家。”
他起了些共鸣:“我小时候一度迷恋上外星人,我父亲也曾经忽悠我,说捉一只外星人陪我玩。”
她微微一笑,顺着他的话头问:“后来捉到没?”
他愕然:“当然没啦,后来送了我一只狗,忽悠我说那是外星狗,我竟然还信了。”
她又被逗笑,眼眸弯弯,像是盛着月光。
他专注的看着她,目光从她的眼眸中移开,落在她的嘴唇上。
唇形饱满,唇角不笑的时候也是翘起,像是很少会有烦心事。
唇珠明显,上面那颗小小的黑痣,总能掠夺别人的目光,让喜欢她的人,时时要压抑想亲吻她的心思。
他的目光在那颗小痣上游移不定,终于移开眼眸,问她:“你呢?伯父说的大话,后来怎么收尾的?”
她脸上的笑容敛去几分,话题又收回到自己身上:“后来,他在买下的几块地里选了一块,打算在那里建游乐场。”
胡一舟一怔,只觉得这个故事的开头,他像是在哪里听到过,又想不起在什么场合下听过,更想不起故事的后续。
她的声音还在继续:“再后来,游乐场计划还没来得及启动,我爸发生了一些事,那块地被花城市政府接手……”
他的神色开始怔忪,她短短两句话里透露出来的巨大的信息量,让他完全不能消化。
“再后来,那块地兜兜转转,被五洲公司拍下。而我,兜兜转转,成了那块地的设计师之一。”
他完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甚至还带着点笑,刮了刮她的鼻头:“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再也不骗我的。你是不是又想考验我,就像当时你用白小愉的事情来考验我一样?”
她默默看了他一阵,像是在强调一句废话:“对不起,我真的姓顾。”
是那个被全花城人民唾弃的顾。
顾氏地产的顾。
他开始喘不过气,几乎是凭借着一股本能,喃喃道:“你姓什么都没有关系,你姓什么都不会影响我们……”
她摇了摇头。
怎么会没有关系呢?
张乌龟的女儿张红红,就是因为父亲背景有黑点,错失了公务员岗位。
捉龟大会里小李的舅舅,就是因为姐夫是老赖,多年在基层街道,升不上去。
怎么会没有关系呢?
她抬手,缓缓抚上他的脸颊。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对他做这样亲密的举动。她微微仰头,看他的眼神里,带着对他的愧疚。
他对上她的目光,心里顿时似被人砍了一刀,血呼啦啦冒出来,怎么捂都捂不住。
他读懂了她的目光。
那里明确的写着“告别”两个字。
他慌得要去拥抱她,她就缩在他的怀里不动,听他几乎没有逻辑的各种重复:“家世不影响我们,我们是我们,他们是他们,他们和我们没有关系,没有丝毫关系……”
她沉默不语,一直到他最后住了嘴,她才极低声道:“你父亲从政对不对?”
夜风吹拂的树叶哗啦啦,似是在奏响一曲浪漫夜曲。周围的射灯把公园点缀的如梦如幻,她像是在逃的公主,被紧闭的大铁门拒之门外。
这是一个适合谈情的夜晚,最最适合情侣互诉衷肠。
她的声音喑哑,“……而我父亲,是在逃的通缉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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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的太阳才刚升起,周遭高耸的树梢上已经站满捉虫回来的鸟儿,啾鸣声不绝,远处有清洁工清扫落叶的声音,衬托的公墓园林安静且静谧。
清瘦的姑娘背着双肩包拾阶而上。
两边是大片的白岗岩石墓碑,整整齐齐的矗立,比人间更加遵循秩序。
她走到中间一排时,往右手边拐了进去,又在最中间连续的两个墓碑前停了下来。
这是花城规格最高的公墓,墓前也被守园人清扫擦拭的干净。
她坐在墓碑边上,把手里的白色菊花分成两束,一束放在她外公外婆合葬的墓碑前,一束放在她母亲单独的墓碑前。
再解下双肩包,从包里掏出一瓶红酒,还有其他祭祀之物。
等把香烛都点上,又把红酒都满上,她点了支烟坐在一旁慢慢抽。
有老园丁已经开始上班,在清理墓碑石缝里的杂草。
“顾小姐,又来了啊!”园丁向她打招呼。
“对啊……”她向园丁点点头,掏出一只烟递过去。
老园丁取下染满绿色草汁的绒线手套,接过她递过来的烟,刚要自己取火,见她已经打燃了打火机,忙道了声谢,凑过去点燃烟,两人隔着一排墓碑,慢慢聊起来。
园丁指一指她左手边的墓碑,道:“也就顾小姐来的勤,你旁边那墓里,近一年都没有儿孙露过面。”
她扭头去看,墓碑上贴着一张老太太的照片,老太太表情十分严肃,像是随时都在谴责人间。
她从包里翻了翻,没翻出多余的东西来。想了想,从自家外公外婆和母亲墓边已经点燃的香烛里各抽出一些,又零零散散取了些祭品,挪去老太太墓碑前,喃喃道:“您就凑合用吧。”
园丁不由失笑:“这规矩不对,少了数,顾小姐的家人可就收不到您的这份孝心了。”
她侧转头看墓碑上她外公外婆和母亲在照片里微笑如初,自己先吐槽一句:“她们有什么不满足的?人要学会满足。”
老园丁又是一笑,等抽完这支烟,向她摆摆手,戴上手套又继续去拔草。
她坐在台阶边上,叹了口气,向着墓碑道:“成不成啊你们三个?这些年吃我的喝我的,享受着别的鬼没有的待遇,一点都帮不上忙。”
墓碑缝隙的杂草随风微微摆动,像是在做回应。
她挨个敲一敲墓碑,继续批评着:“要么给我托梦,告诉我顾乌龟的下落;要么给顾乌龟托梦,让他快点回来。不管给谁托梦,你们总要动起来啊,哪里能心安理得的躺着?你们看我多惨啊,结交权贵的资格都没有……”
石缝里的杂草继续摆动。
她对着杂草冷哼一声:“别忽悠我,上一次来你也是这么摆动,上上一次也是,回回都是,回回都只是把我忽悠走。”
她负气把红酒瓶放去旁边老太太的墓碑前,对着他们道:“以后别指望我再来,哪怕我来,也去拜别人坟头。这么多鬼,我还结交不了一两个能指望的上的?”
她背好双肩包,慢吞吞出了墓园。
过了不多久,最高处一排,一个墓碑前站起来一个青年。
青年最后对着墓碑鞠了三个躬,顺着台阶缓缓而下。经过园丁身边时,园丁照例打招呼:“沈先生,您不久前才来过,今天又来啊?”
沈燃点点头:“上次是我母亲生祭,今天是她的丧祭,我来看看她老人家。”
园丁竖个大拇指:“沈先生真孝顺。”
沈燃点点头,继续往下,转头看见一排墓里的两个碑前,线香还在燃烧,青烟袅袅,是才有人来过的模样。
他立刻转头四顾,硕大的陵园里,只有几位工作人员的身影。
第82章
顾苗苗到达白芷馆子时, 接到了花木深的电话:“项目搞定,你们公司今天就抓紧走合同吧。”
她懒洋洋道:“我今天休息,明天再说。”
花木深吃惊:“哟,你顾苗苗竟然有不着急的时候?来催我去游说我爸时, 不是挺积极的吗?”
“此一时, 彼一时。”她道, “我也得松口气吧,钱没有赚完的时候。”
等挂了电话, 她继续帮白芷剥葱。
白芷还不知道她和胡一舟的事,怀着一腔吃瓜的热情继续问她:“胡一舟妈妈到底怎么样?你别藏着掖着啊。我生怕给你压力, 生生忍了一天才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