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后来的这几年,她很少会再回忆年少的那段时光,很少会想起沈燃,也几乎想不起有个青年在这处保安亭前,曾经提着眉梢打量她:“你说你是老沈家的儿媳妇儿?哪个沈家?”
那时他不到二十岁,脸上还带着一些少年人的青涩,虽然想装出一副淡漠的模样,可他眼里分明有十分浓厚的兴致,想要弄清楚她自称的“老沈家的儿媳妇儿”,是不是他所姓的“沈”。
她那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她好像才高二放学,扛着画板回来,要去沈家蹭饭。
她瞟他一眼:“我是谁家的儿媳妇,关你什么事。我又没吃你家的饭!”
当时她小鹿乱撞,面上却装的二五八万,高傲的一转身,背上画板顺势飞出,精准的在沈燃眉心打出个血窟窿。
那时好像也是一个暮春,晴空万里,沈燃和她的初遇,纵然是以一段血光之灾为开始,却也没拦住少男少女彼此的吸引。
后来,她再也没有资格做沈家的儿媳妇儿。
再后来,她和沈燃间隔八年后的重遇,她三拳两脚扑倒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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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顾苗苗下班后没有安排兼职,她把花城各大茶馆都找遍,也再未发现冯乌龟一根龟毛。
躲藏了八年的老赖,带着一千多万的债务,再次消失的无影无踪。
乌龟捉不到,生活和工作还是得继续。
她大学读的五年制的建筑设计,毕业后留在外省工作两年,于半年前回到花城,以还算优渥的薪水,将自己卖给了花城TOP 1 的建筑设计事务所,朔建国际。
周一开完早会,她正忙着处理客户的新需求,设计部总监张奔力激动宣布:“五洲的项目我们拿下来了!”
众人沸腾,这个项目若签订,每个人丰厚的年终奖算是提前预定。
五洲的项目是一个设计费用上千万、造价达十亿的文化旅游地产项目,顾苗苗也参与其中,一个月前已投标。
可项目的甲方五洲控投,高层领导频繁变动,连带的投标结果迟迟不公布,所有人都以为项目会受到牵连。
没想到最终还是花落朔建。
张奔力亲任项目经理,出马联系五洲的对接人,商定了去五洲控股公司开项目启动会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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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洲控股的所在的五洲集团,是投资界首屈一指的产业集团,产业涉及影视、地产、旅游、金融等。
一年前,五洲集团在花城设立了子公司五洲控股,以开发一个文化旅游项目作为进军花城的第一步。如果一炮打响,后续的政府支持、资金支持将会源源不断。
无论是朔建还是五洲,都对这个项目寄予厚望。
项目启动会在周二下午两点如期开展。
会议室四周灯光晦暗,只有投影仪照过来的灯光,将主讲人纤细而优美的身姿照的影影绰绰。
顾苗苗承担了讲方案的重任,她站在幕布前,身形大方,神情自若,语速不急不缓,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简单回顾过设计方案的概况,刚进入下一步工作计划,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从明亮的室外,走进光线晦暗的会议室,并不打断会议,径直坐去了第一排。
甲方设计部经理胡一舟立刻示意她先停下,等重新开了灯,向众人郑重介绍:“这位是才从集团调来的沈副总,分管这个项目。”
沈副总向在场众人打过招呼,解释:“刚才有客户到访,耽误了时间。”
日光灯的照耀下,新来的副总一身合体的正装,身形闲适,相貌很年轻,可周身气质沉稳内敛,冷静自持。
连他唇角的一点点青紫,都像给他增添了无形的气场,令人不敢轻易造次。
顾苗苗全身发抖,脑中炸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后来她怎么继续讲报告,怎么回答的甲方的提问,她几乎没有多的记忆。
等到她回到座位时,身边的项目组女同事悄悄安慰她:“虽然有些紧张,可还好没有搞砸。讲的很好,我侧面看着,那位沈副总听的很认真,可见张总监让你去讲报告是一招妙棋。”
她怔怔问:“是吗?”她在台上时,四周灯光皆暗,她完全不知道沈燃是什么神态。
女同事握了握她冰冷指尖,从包里取出一颗巧克力塞给她:“也难怪你紧张,如果是我站在前面,和他距离一米都不到,被他那样的人盯着,我只怕连话都说不出话来。”
顾苗苗怔了一正,把巧克力还给同事,低声道:“希望不是出岔子。”
她一直觉得女同事是骗她。后来亮了灯,甲乙双方的进一步沟通,沈燃并没有看她一眼。
就像前天夜里被她一脚撂倒时一样,他走的干脆利落,眼里完全没有她这个人。
散会时已经是下午六点,后续的商务应酬沈燃因故不能参加,他交代胡一舟:“按我的规格,招待好大家。”既显出了甲方的气派,又不算失礼,程度拿捏的刚刚好。
他刚离开会议室,顾苗苗便找了个家里有事不能参加饭局的借口,匆匆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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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停在了三十二楼。
四处寂静,顾苗苗按照指示牌的标识,一鼓作气上前,脚步停在了一间办公室门前。门扉轻掩,其上贴着一个名牌:副总经理。
正好从门里出来一个身形苗条的靓丽女孩,一脸狐疑的看着她:“请问你找谁?这里是五洲公司的高层领导办公区,不是谁都能轻易上来。”
她鼓足了勇气:“我是朔建公司的建筑师顾苗苗,有一个文旅项目的关键问题,要向沈副总请示。”
秘书点了点头,转身进办公室汇报。
她心跳如擂,这个时候开始仿徨。
如果沈燃不见她,她该怎么办。
如果他见她,她又该说些什么。
先不说八年前的事情,只说一周前她怎么撂倒他后压的他骨头咔咔响,她就没什么自信能解释。
其实事后回想起来,她骑上他的背时,是忽视了他明显的背肌的。而他当时要反击她,根本没有难度。
她在外来回踱着步,几乎不抱任何希望的时候,秘书终于出来,向顾苗苗点点头:“进去吧,抓紧时间,沈总一会还有重要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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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总经理办公室,硕大的落地窗将外间的一切纷扰都隔绝,浅浅的映照出一个冷漠的身影。
沈燃坐在最中间的办公桌边,伏案低头在一摞票据上签字。
他握着笔的手指骨节分明,却并不粗糙,纤细而修长。
顾苗苗看着他的手,就想起她和他跳的第一支舞。
彼时是她十六岁生日的前夕,她缠着他要和他浪漫一舞。
她一直没有什么舞蹈天分,跟着他学交谊舞的时候,频频踩他的脚。
那时候她虽然脸皮也厚,却完全笑不出来,窘迫极了:“我学不会……”
事实证明,只要教的那个人温柔又有耐心,榆木疙瘩也会成器。
后来在午夜快要来临时,她终于能和他翩翩起舞。
他欣慰于她孺子终可教,也无奈的叹息:“你还这么小,我什么时候能等到你长大……”
其实他不过比她大四岁,他也才成年两年,刚刚二十岁而已。
她那时候满身都是勇气,她直视着他的目光,坚定说:“我十六啦,可以早恋啦!”
他原本是很深情的表情,忽然被她逗笑。
凌晨钟声敲响的那一刻,他捧着她的脸,向她倾身。
她满心以为那个吻会落在唇上,最后却落在了她的额头,然后他很纯情的问她:“等到你十八岁,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后来她想起他当时说过的这句话,明白当时的他其实也很幼稚,幼稚到对一个相识不到一年的女孩,轻易的说出了求婚的话。
先不说两个人没有达到法定结婚年龄,只说两个没有经受过社会毒打的小屁孩,懂什么叫婚姻。
然而那时候,两个人却都很相信这样的未来。他的手一直都很温暖,他牵着她的力道,也一直很坚定。
沧海桑田,八年前的变故,改变了一切。
“咯噔”一声轻响,沈燃放下钢笔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
她茫然抬头,撞上了他冷漠的目光。他持续看了她有好几秒,她才反应过来,那些过去数年想要问的话在喉中打转,终究没有勇气问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