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便想起在五洲大楼的停车场,她死赖在他身边向他追问冯有利的下落,曾经说过:“堵人我最在行, 沈总要是不信,大可以耗一耗……”
那一刻她的语气虽然懒洋洋,可眼神也像现在这样,仿佛上了子弹, 要逼迫的人不能逃离。
他移开目光,又看向前方。透过被雨水阻隔了的前挡风玻璃,外间景致仿佛泡了水的油画,全都晕染在一起,分不出你我来。
他拿出一片毛巾,擦了擦玻璃上的雾气,这才继续:“冯有利的名下没有财产,找到他,其实拿他没有奈何。我相信过了这么久,你那些堵人、骚扰家属和邻居的办法在他身上都用过。如果有用,就不会拖到现在。”
沈燃的说法,她何尝不知道。可有枣没枣打三竿,总比弃之不理的强。
她昧着良心恭维道:“沈总考虑的周到。”
他听出她嘴里的搪塞,伸手从中控台上拿起一个黑色皮夹递给她:“你在隔层里翻找,有张名片上印着一个叫‘许三川’的,就是冯有利的新马甲。”
她有些怔忪的从他手中接过皮夹,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翻人东西。
正愣神间,脑袋上方车顶忽然“轰隆”一声炸响,不啻一道惊雷。她没有防备,“啊”一声尖叫,等隔了片刻,再反应过来时,已被一个温暖的身子拥在了怀里。
身子的主人一直手将她压向他,另一只手护在她后脑勺上。一瞬间又松开了手,叮嘱她:“你坐着别动。”打开车门弯腰出去。
狂风裹挟着暴雨,瞬间扑进了车里。他不知站去了哪里,车顶上却立刻传来一阵拖拽声。
天际闪电晃动,雷声大作。
她忍不住倾往驾驶位,想要探头去看。
又一声巨大的拖拽摩擦声之后,一声什么落地的巨响从她那边传来。
接着,沈燃似落汤鸡一样钻进了车里。
等他关了车门,转过头来,她吓了一大跳。他半边脸上鲜血混杂着雨水,顺着脸颊不停歇的滴落。
她慌忙从中控台上抓起抽纸,倾身上去替他擦拭,胳膊抖的稳不住。
他挤着一只眼睛,从她手里接过纸巾,低声道:“是小伤,被树枝划拉了一下。”
她又掏出纸巾凑过去,继续替他拭血。借着车顶灯才看清楚,他眼皮上多了一道伤口,看着并不深,可鲜血却源源不断的从伤口涌出。一直到用了半包纸,才勉强止住血。
她从随身的包里翻出来一张创可贴,撕开包装,给他贴上去。
他就靠在座椅上,伤了的那边眼虽然挤着,另一边眼却静静的望着她。目光里没有往常的冷漠,却也没有什么温暖。
依然是审视。
仿佛他用审视的目光看她最多。好多次她遇到他时,他总用这种上帝视角在打量她。
她刻意不去看他的眼睛,只将注意力放在他的伤口上。
等贴好创可贴,她又往车里四望,要找干净毛巾,便在后排座上方看到了她的那张碎花小毯。
是他醉酒那夜,她从家里取出来给他御寒。后来她早上去买早饭时,他又连人带车一起消失。
她后来去找他拿小电驴,倒是完全忘记了这张小毯。
她向后排半趴过去,抬臂挑起碎花毯,整个摊开盖在了他的头发上,低声道:“先擦擦雨水,否则伤口要感染。”
外间雨水依然肆虐,车里他不声不响的用薄毯擦着湿淋淋的头发和衣服。他的白色短袖衬衣湿淋淋的贴着他,前襟处也是一片血水淋漓。
车里的音乐还在不停歇的唱着,依然是悲戚的控诉爱情,却莫名的抚慰了不知谁的悸动心绪。
她低声问他:“刚才是怎么了?是倒了的树砸在了车顶吗?”
他“嗯”了一声,又补充:“好在不是大树。”
她探头往车外望去,雨水没有任何要减小的趋势,这里却留不得了。如果周围再有树倒下,她和沈燃连着这车只怕立刻会被拍扁。
车、男人、女人要素都有了,和上了热搜的图片差不多。
等第二天有人来给她和沈燃收尸时,把她的内|衣往出一扯,甩到沈燃身上,齐活,又是一波热搜。
标题她都能预想到:失奶妹和顶奶帝,生而同台,死而同穴。
短短一会功夫,沈燃的眼皮已经肿的睁不开,连带的半边脸也肿胀不堪。
她和他商量:“你这样是不能开车了,我来开,先离开这里停个安全的地方。”
他点点头,打开手边的车门就下了车。
她一愣,忙忙挪去驾驶位,等他冒雨重新上了车,车子重新发动,缓缓驶了出去。
顾苗苗原以为这场雨会持续很久,事实上没几分钟,雨势就转小。再等了十来分钟,雨水竟收的干干净净,星子们又没心没肺在夜幕里蹦跶。
她一边开车一边问他:“要不要停在医院门口?”好方便先去治伤?
他转首直直的望向她,仅存的那只眼睛里目光复杂,仿佛要说很多话,最后却只淡淡的回复:“不需要。你停到朔建附近,我找代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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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建所在的写字楼,很快到了视线范围。
车子靠边,等停稳后,沈燃从皮夹里找出一张名片递给她:“这是冯有利的名片,他现在顶着他外甥的名义在外活动。”
她接过名片,低声“嗯”了一声,转身打开了车门。等跳下去后,想了想,又转过身看着他:“多谢沈总今天带我去见律师……我会履行承诺的。”
她的神色是他未曾见过的郑重,他瞬间明白她所指的“承诺”是指什么。
只要知道冯有利暂居在哪里,此生她再不纠缠他。
沈燃轻轻点头,垂首打开手机APP,开始找代驾。
等操作结束后,他再转头望去,那个姑娘已经一瘸一拐的到了朔建写字楼附近。
他盯着那个背影,看着她走进了入户大厅,又看到她忽然停了脚步。接着有个身材高大的青年站到了她身畔,脸上含着一抹微笑,将一把充满少女味的粉色医用拐杖送到了她面前。
她背对他,他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可只看她的身体语言,他也能看出她应该是笑了,笑的还很开心,又因金鸡独立的姿势,身体稍稍颤动,险些站不稳。
她眼前那个青年便又探手扶住了她的小臂。她好像并不反感,并没有从那个青年的手里抽出手。
他看了一阵,发现站在她身边的青年,他也认识,是五洲的设计部经理,胡一舟。
楠姐曾经当着他的面,为这位青年下过判断:“博士也挺好,以后有了孩子智商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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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一舟再一次把顾苗苗送到了白芷的饭馆门前。
顾苗苗没有急着下车。
她觉得有必要和胡一舟说一说。
可又该怎么说呢?他在公司楼下守她,可从来不提前给她打电话,每每都是说是在朔建附近谈公事,送她这个半残回家纯属顺便。
他扮糊涂扮的理由正当,她要挑明就显得她自作多情。
此时守在自家馆子门前的白小愉再一次连蹦带跳的跑到了车边上,对着车上的两个人欢天喜地打招呼:“干爸爸,你送我干妈回家吗?”
胡一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个变形金刚的玩具盒,隔着车玻璃向白小愉挥动,对这位助攻小天才很是喜欢。
白小愉大大的“哇”了一声,双眸如星子:“干爸爸是送我的吗?”
顾苗苗扶额,觉得胡一舟可以扮糊涂,她却再不能继续装糊涂。
她从车窗里探出脑袋,先打发白小愉:“我和你做个游戏,从现在开始,你不能说话也不能动,你要是输了,明晚我就不住你家。”
白小愉先眼馋的看向车里胡一舟手上的玩具,这才慢吞吞入戏,石化当场。
她满意的点点头,转头看向胡一舟:“其实……外面那个小屁孩,是我儿子。”
胡一舟脸上的微笑倏地僵硬。
第29章
降过大雨不久的夜幕下, 一辆车外站着个cos石头的小屁孩儿,那辆车里,年轻的姑娘正在利用小屁孩儿劝退来者。
顾苗苗认真看着胡一舟:“我年轻时坠入爱河,喜欢上了一个短命鬼, 他去世后我才发现自己怀孕。我大学时早早实习, 还有你在车展上遇到我, 其实我都是在赚奶粉钱,要养活这个小鬼。”
她往窗外看看。白小愉此时虽然还在努力扮演石头, 可小孩子天性好动,脸上神情有些痛苦, 显然已经快要控制不住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