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拉米犹豫了很久,又继续说:“但我看了一本叫《有效时限》*的书。”
“这书名听起来可真无聊。”宋飒撇撇嘴。
“看完以后很久我都在想这本书,像是被困在里面走不出来,”贝拉米抬头,有一缕薄薄的云舒展着从仿察局上空飘过。
“书里每个角色都没有做错什么,他们年轻、善良、温柔而热忱,可最后却是一个让人心碎的悲剧,这个悲剧并不全然是悲剧,因为有些人得到了救赎。但这个悲剧又确实是个悲剧,因为有些人拒绝救赎。”
宋飒愣了愣:“听起来有点意思。”
“作者最后说,这像是一个被诅咒的死局。每个人的情感都像咬着尾巴的蛇一样连串挂在悬崖边,谁都不愿意松口,于是谁都无法得救……”
“只是在我看来,”贝拉米淡淡道,“明明谁都可以松口,明明谁都可以离开,是他们一厢情愿被困在其中,就好像着了魔,就好像下了蛊。”
“为什么?”宋飒问。
“这就是人类的情感吧,”贝拉米说,“不求回报,也求而不得。盲目而感性。明明得不到的东西,却一定要得到,于是自己走上了错误的路,且无怨无悔。”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她转过头,瞳孔映出身前万家灯火:“宋飒,我想我永远也理解不了人类。”
宋飒愣了愣,手里的易拉罐被捏成了薄薄的皮,卡啦卡啦响:“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你觉得你的情感和人类的不同?”
“大概不同吧。”
“为什么?”宋飒问。
有鸟停在贝拉米的手边,歪着头看她,毛茸茸的羽毛在风中颤动,它跳过来啄了一下贝拉米的手,又跳了回去,脑袋一顿一顿地歪斜着,用侧面的一只眼睛看着她。
她的手完全静止,生怕惊扰了鸟儿,只是嘴唇微动:“你知道么?没有为什么。
“我没能问出来路骨的同谋,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的话。
“温酒和艾丽迟早会被忘记,此时此刻还有无数仿生人和机器人在工作,一直到死。
“或许在某个角落就有仿生人的成果像温酒一样被夺走,或许现在就有机器人在地下格斗场的决斗中丧命,或许此时此刻就有仿生人被人类害死,但是赔钱就解决了纠纷,主人和犯人皆大欢喜,握手言和。
“可是事情就是这样,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宋飒,”贝拉米抬眼看他,漆黑的眼波像是冰封的海水,深如墨色,“路骨一直在问我为什么事情会是这样,为什么世界会是这样。”
“答案一直都很清楚,只是他不愿意面对。”
贝拉米望着夜空,声音飘散在风里。
“……因为我们生而不为人。”
第75章
“不。”宋飒说。
“?”贝拉米。
宋飒严肃起来:“如果你是想这样解释仿生人的境地,那你就错了。”
贝拉米略微惊愕地抿唇,宋飒平时并不会全然推翻别人的说法,最多只会挠挠头说嗨呀原来你是这么想的么,我倒是觉得吧啦吧啦……
他却突然那么生硬地说她错了。
贝拉米欲言又止:“你说。”
“如果我有水,想造出海水。”宋飒反问她,“该怎么做?”
贝拉米犹豫了一下:“往里面加海水的成分?常见元素有氧、钠、镁、硫、钙、钾、溴 、碳、鳃、硼、氟11种,约占化学元素总含量的99.8以上……”
“然后呢?”
“还有微量元素,”贝拉米不明所以,“铁、钼、钾、铀、……”
“然后呢?”
“痕量元素金、银、镉……”
“那样你手里的水就是海水了么?”宋飒回头看着她,头发在风中飞扬。
“大概不是。”贝拉米愣了愣,“还有有机物质氨基酸、腐殖质、叶绿素……”
“你这样加下去,加到世界末日也不会是海水。”宋飒突然笑起来,“因为海水里有鱼呢!”
贝拉米:“……你在说冷笑话么?”
“并不,”宋飒勾起嘴角,突然伸手揉了揉贝拉米的头,手心温暖,“你知道吗,如果是我,我就把那杯水倒进海里,于是一瞬间它就变成了海水。”
“贝拉米,”宋飒拍拍她的小脑袋,声音低沉而温柔。
“除非你生而为人,否则你永远也不会是人。就像那杯水,除非是从海里舀起来的,否则永远也不会是海水。”
“那为什么要去做人呢?”宋飒笑起来肆意张扬,“就算你真的和人类的情感是一样的,你永远都无法证明,谁也无法证明,因为谁都不能同时是仿生人和人。”
“为什么要被困在一个永远无法得证的问题里呢?和人类一样就如何?不一样又如何?你已经诞生了,你已经存在了,于是谁都不能否定你,你自己也不行。”
“无论外形、生理反应、思考方式都要无限接近于人,你是为此而造的……”
“但你却未必要为此而活。”
贝拉米愣住了,宋飒身后,八点整,远处的巴别塔亮起暖橙色的光,一层一层,自下而上,像是逐渐加速的心跳,突然没顶,尖端一瞬间绽放的光辉暗淡了月光,像是破开云层的日出,照亮了一方天地。
宋飒站起身,垂眸看着她,仿佛在发光,风呼啸着从他身后吹来,炽热而浪漫。
他说既然生而不为人,那便不为人。
*
新纪元215年7月28日,周三。
宋飒生日。
仿察局临近下班,一片喧腾,鸡飞狗跳。
“为什么不去!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索娅手里拎着小裙子在贝拉米办公室里跺脚,尖尖的高跟鞋底恨不能把地板戳穿,“一年一度的生日!错过今天就没有了!”
贝拉米头疼地摊开屏幕遮住脸,闷闷道:“我去干什么?”
“祝他生日快乐!”索娅理直气壮,“他不是邀请你了么?!”
贝拉米:“我跟他说我不去。”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索娅捂耳朵。
贝拉米:“……”
安德里赫推了推眼镜:“你去吧,你不去索娅能叫一天,为我的耳朵着想,我还想活到退休。”
贝拉米叹气:“我去不去都一样。”
“瞎说!”索娅气得去敲她的头,被贝拉米一蹬地面躲开了,只好虐待她的桌子,巴掌拍得咚咚响,“男人邀请你,就是要你去,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他都会惦记着他邀请你了,懂?”
贝拉米迟疑道:“不懂。”
“他现在在等你,”索娅打了个响指,“我打包票,我以我的信誉担保。”
“你哪来的信誉?”安德里赫摇头,“你还不如拿胸担保,上称还能值点斤两。”
“可以,我拿我的胸担保,”索娅二话不说拍了拍胸口,“他肯定已经等了你一天,就想着为什么你还没来,你要是不信我现在就问,如果不是我把胸给你。”
贝拉米面红耳赤:“别!”
“是不要她问还是不要她的胸?”安德里赫斜靠着墙,玩味地笑。
“当然是不要她问!”贝拉米愣了一下,炸了毛,“也不要她的胸!”
这都什么啊!
“好了不要就不要,”索娅自己揉了揉,心满意足,“我还很喜欢它们咧!我说到哪了?”
“还真是用胸思考的么?”安德里赫嗤笑道。
“你试试这条裙子!”索娅兴致勃勃地往她身上比划,那是一条薄薄的白色纱裙,纤细的白色吊带,雪白的衬里,层层叠叠的裙摆。
“索娅……”贝拉米按住她的手,犹豫了一下,“不是我不想去,是我没有立场去。”
她为什么要去宋飒的生日呢?
路骨已经抓到了,总有办法让他开□□代同谋,只是时间问题。
这个案子结束以后,宋飒就和他们没了关系,总不能一直名不正言不顺地在仿察局跟着,就算他想,她也不能一直让宋飒处在危险中。
苏糖说过,放过他吧。
别再让他为难,别再让他面临痛苦的抉择,别再……因为她的自私,把宋飒卷进毫无干系的事情中。
那她又去给他过生日,算什么呢?
“啊,所以你其实想去是吧?”索娅抓住了盲点。
贝拉米:“……”
她回想了一下自己上一句话:“我不是那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