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知道是什么突然让他注意到了这条项链。
就好像是银蝶从繁多的饰品中一下子跳出来似的,看到了就再也移不开目光了。
如果说贝拉米像蝴蝶呢,其实也是不像的,她那么能打,那么漠然,冷冰冰的,就像一只行走的大冰柜,春日院子里花里胡哨又脆弱的彩色大蛾子,跟贝拉米简直沾不上边。
但是贝拉米在漆黑的小巷中,静静地朝他走过来,连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紊乱而急促的呼吸,发烫的体温,吹乱的短发,微微颤动的瞳孔反射着仅有的微弱的光。
然后她笑了,那一刻宋飒莫名想到了破碎的冰层。
她笑的时候突然就柔软生动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活了过来,又像是什么东西重重戳到他心里去,让他有些难过。
就像被冰封的蝴蝶,蝶翼被一层冰棱覆盖,阳光破云而出,从高处落在翼尖上,温暖的橙色融化了一丝冰雪。
他屏气凝神,只看到最温暖的那一点上蝶翼轻颤。
他心里一动,只想看到冰彻底碎裂的那一天,银色的蝴蝶在阳光下的皑皑冰原上翩翩起舞。
“这个项链挺适合她的……”宋飒抬头道,“我就是单纯这么觉得。
“虽然我一开始觉得她公事公办,啊就像青天大老爷一样铁面无私,就差在升堂的时候擂鼓轰轰轰的响声中旁边两列小厮板着脸齐声大喊威——武——”
画风逐渐跑偏。
“但她其实很留心身边的人啊,”宋飒笑笑。
“她很善良……”
她宁可和自己说真话的基本法则不停抗争,也选择在恬恬面前对艾丽的死亡保持沉默。
“她很温柔……”
夜幕下她抹掉水芹的眼泪,掷地有声,“如果没有人认可她,我认可她。”
“她很在乎朋友……”
她和工业级机器人正面对抗,一路狂奔回来,无非是担心他的安危。
“她什么都记着……”
坐上悬浮艇的时候,他瞥见后座好好地放着小木头送给她的椰子壳。
“她只是不说。”
博览会上她悄悄要索娅安排他上台,却从来没想着告诉他。
“你知道这个世界上,其实永远都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又活泼又嘴甜的才讨喜,比如我那五岁就桃花运一箩筐的弟弟,”宋飒打了个响指。
“可能别人觉得她看起来不太好相处吧,”宋飒嘿嘿一笑,“我就觉得她很可爱。”
咣当一声,贝拉米踩碎了旁边的易拉罐。
第42章
这是意外,贝拉米面无表情地想,是易拉罐滚到她脚边的。
也不是她要脸红的,是刚刚运动过度,仿生血循环得太快,现在温度还没降下来。
是的,她的内心非常平静,没有波动,只是很感激宋飒的评价。
偷听是不好的行为,她现在就走,她什么都没听见。
忘掉忘掉忘掉,为什么她不能像机器人一样随便删除记忆。
【小贝拉米!】索娅欢快地喊道,【你在哪里呀!】
贝拉米几乎跳起来:【索娅!你吓到我了!】
索娅迷茫地转向安德里赫:“有在脑海中吓人的说法吗?”
“没发生过,没听说过,没有可能。”安德里赫耸肩。
爱兰笑着注视着宋飒:“虽然你说得并不是我想听到的,但我从你身上看到了有趣的可能性。”
“什么可能性?”
爱兰笑而不解:“你合格了,她会和这条项链很相配。材质也是锡兰金,或许也是某种意义上的护身符。”
“祝她平安。”宋飒真诚道。
“五千币。”
“诶合格了也要钱么?”宋飒真诚的笑容随风而逝,瞬间大惊失色,“之前可没说这么贵啊?”
“之前可没说多少钱啊。”爱兰淡淡道。
“那戒指两加起来也才五千币呢?”
“这个精致。”
“戒指也没粗制滥造啊?!”宋飒惊恐地捂住腕表,“老板我这个月已经入不敷出了!”
“你出得起这个钱。”
“从哪看出来的?从我被撕碎的破背心吗?”宋飒揉揉眉心,“慢着慢着,你说我出得起这个钱……所以艾丽出不起这个钱?”
“很容易估算她的存款。”
“老板是看人开价的吗?”
“确实。”
“杀富济贫?我是那个要济的贫啊您仔细看看,我脸上都写着穷呢!”
“没那么高尚,只是习惯,如果宋先生不想买,就不买好了,愿打愿挨而已。”爱兰伸出手,一大拢机械逐个展开,尖锐地指向宋飒,“做不成生意就不强求。”
“哎求求求怎么能不强求呢,”宋飒委屈巴巴地攥着项链不撒手,“我去哪买项链也没这么贵的啊。”
“在哪都买不到这条了。”
“啧……”宋飒心想这爱兰全身洁白,切开里头果然是黑的。
机器人不可貌相。
“宋先生,”爱兰笑道,“其实你出多少钱,这条项链就值多少钱,你不是在给项链开价,而是给自己的心意开价。”
教科书式的黑商。
“好吧好吧好吧我买了,”宋飒撇撇嘴,怨念地点击腕表付钱,“我的心意可不值钱,老板太高看我了。”
“这点就是宋先生错了,”爱兰欣然将小匣子推给宋飒,“您的心意千金不换。”
现在嘴甜我也不会说你好的,宋飒恨恨地想,下次绝不光临了,绝不!
*
夜幕逐渐笼罩救济街。
爱兰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小诊所里,复杂的手部把玩着一个半成品的雕像,粗糙的木根在尖利的机械上滚动,却没有留下一丝多余的划痕。
“五千币,空岛先生真是了不得,让人五体投地。”里屋缓缓传来人声,在微光中身影雄壮沉稳,说话却轻佻油滑,“没想到还真的卖出去了。”
“本来就是没有定价的东西,”爱兰没有回头,“我知道他会买,那为什么不卖呢?”
“空岛先生富可流油,”那人笑道,“我简直要羡慕了,不像我这种拿死工资的可怜蛋,半点油水没有。”
“说笑了,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只是安身立命想多些本钱罢了。再说先生比我只富不穷。”
“今夜他们会去蜂巢,那个仿察局执行局长,还有她的同伴。”黑影收敛了笑意,淡淡道,“去调查失踪的路骨。”
小木雕突然从无数利刃间滑落,咚地落在桌面上,滚到月光下。
那是完全尚未成形的贝拉米的脸。
“是么。”爱兰开口。
“你打算怎么办?旁观?还是帮一把?帮谁?”
“你觉得呢?你希望我帮谁?”爱兰勾起一丝淡淡的笑容。
“问得好,不过我不在乎,为这事卖人情?哼哼……我可不干。”黑影似乎失去了兴致,转身走回深处。
“这趟恐怕凶多吉少,不知道护身符会不会起作用……”爱兰缓缓道,低头看着雕塑。
“又或者,这就是我们最后一面了。”
*
回去的路上,晚霞映红了一片靠近天边的海水,玫瑰色的云彩倒影在玫瑰色的海浪中,翻腾不息。
宋飒,一个在海边看日落看到腻的人,单纯地对着天边红鸭蛋似的落日发呆:“你晚上要去蜂巢?”
“是,和索娅一起。”贝拉米直视着前方的路面。
“诶我想请你帮个忙,”宋飒转过身,结果身还没转过来,腰间立刻伤口被拉扯得倒吸一口凉气。
贝拉米皱眉瞥了他一眼:“坐好了。”
“是是是,”宋飒龇牙咧嘴地坐回去,“我想看看蜂巢里面是什么样。”
“你不能去,缺氧高温而且……”
宋飒打断她:“你说了好多遍了,我又不是要自己去。”
“那你想怎样?”贝拉米提醒自己不能动摇,不能放任宋飒去冒险。
“你们有那种眼镜吧?”宋飒食指拇指圈起来在眼睛上比划,“能同步视线的那种。”
贝拉米知道他在说什么,能将两副眼镜的视野同步,后来升级地更加精巧,只是美瞳大小,能捕捉到晶状体的屈光程度,从而精确聚焦在佩戴者看的物体上。
“有,但是没有最新款的,”贝拉米淡淡道,“我局都是仿生人,用不到这个。”
“诶无所谓,”宋飒兴致勃勃,“你戴上吧,这样我就能看到里面是什么样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