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飒大咧咧地把两人一起往前推,笑容逐渐不那么僵硬了,兴致起来也不沮丧了,又有无穷无尽的精力重振旗鼓。
他身高腿长,天生就是人群里会吸引目光的焦点,当他真心笑起来的时候就好像是海边暖洋洋的招牌,职业病似的将活力轻松的氛围充斥着有他的空间,让人看了就暖洋洋地上扬起嘴角。
他就像夏天一样带着蓬勃的朝气,浓烈得让所到之处都沾上他的印记,身边的人不由自主地就顺着他的步调走去,接纳他,记住他,喜爱他。
就像夏天到来的时候滚烫的阳光铺洒下来,短袖、西瓜、冰棍、空调、遮阳伞、还有空气中化不开的植株野蛮生长的味道,随之而来,轰轰烈烈。
他怎么就毫无痕迹地融入仿察局了呢?安德里赫揉了揉眉心,似乎已经记不起来了。
可他离开的时候,安德里赫静静地望着远处的身影,镜面轻轻折过一个角度,将瞳孔堙没在暗处,半边脸被婆娑树影遮挡,晦暗不明。
可当宋飒离开的时候,就像夏天猝不及防的结束,秋风席卷而过,和春风是同一个温度,却只让人觉得冷。
没有人会留在仿生人身边。
千万别动心啊,贝拉米,安德里赫静静地想,除了那个不着调的局长,他是你唯一认识的人类,灿烂的像是正午的阳光,闯进来的时候带着门后无尽的热情。
但他离开的时候,一定会像所有的人类一样无情。
他们惯于离别,他们惯于遗忘。
他在之前二十五年的生命里,有无数对他重要的朋友和亲人。
而你对于他,只是擦肩而过的路人。
迟早有一天会发现你什么都算不上,迟早有一天会发现他只留下一个无所谓的背影。
而你只能带着永远不会褪色的记忆活下去,接受永远都不会平等的感情。
就像某种该死的命中注定。
第28章
这次再等到打烊似乎并没有那么久。
已到深夜,水芹默默地站在离帕瑟菲一条街外的树荫下,身形被路灯拉出斜斜的一条长影,她换了普通的短袖长裤,厨师帽下掩盖的却是一头长发,在晚风中微微飘起。
“宋先生。”她向宋飒问好。
“诶不用客气。”宋飒挠挠头。
“我是来带你们去看帕瑟菲的大棚。”水芹直奔主题,“温酒晚上不会去别的地方,她不是个会四处闲逛浪费时间的人,她要么在厨房,要么在大棚,所以我猜她是在这两地之间失踪的。”
“好。”贝拉米点头。
“但我不能带你们进大棚,因为没有权限。”水芹咬咬牙,“我不是大棚的工作人员,就算有也不能让外人进入,所以只能带你们在外围走一圈……”
“没关系的,”索娅亲热地挽住她的手臂拍拍她的手,“我们一路走一路说。”
水芹心情平复了很多,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大棚的事,那里是一块大约三百平左右的土地,虽然面积很小,但是被精密地划分成不同的区域,有着不同质地的土壤和不同温湿度的隔间,相当于是无数个小型的试验田。
温酒会尝试在其中用化学杂交的方法将多种植物提炼出她想要的融合性的味道,鲜味料就是其中一种。
“和艾丽成为朋友应该是偶然的事情,”水芹说,“可能也同样是在大棚附近遇见的,温酒因为把太多的时间花在工作上,其实并没有机会和其他外界的仿生人接触。”
“对了,”水芹努力笑笑,“如果艾丽愿意来见我,我可以教她几个搭配调料的小秘诀,能让自动厨机变得更高效一点。”
“艾丽她……”索娅叹了口气,“和温酒一样失踪了,我们有理由相信她就是找到的仿生人残骸之一。”
“哦。”水芹轻声说,“抱歉,她是做什么的?”
“家用仿生人。”贝拉米说。
“为什么是她和温酒呢?”水芹问,“为什么偏偏是她们呢?”
“我们还不知道。”宋飒把手枕在脑袋后面。
天空中聚集起薄薄一层云雾,将星月遮得不明不白。
他歪头笑笑:“放心,我们迟早会知道的。”
“我相信你。”水芹郑重地说,“我相信宋先生一定能找到真相。”
“好久没有人这么跟我说了,”宋飒收敛了笑容,也郑重其事道,“我会尽力而为。”
一路上都是偏僻的小路,四个仿生人都照顾了宋飒的行走速度,大约整整走了四十多分钟,绕过最后一个路口,在一片正对着商业街的平地上,出现了一个大的乳白色半球倒扣在地上,宛如一个光滑无暇的大碗。
“就是这里了。”水芹说,“带着身份认证的仿生人会直接从白壁中穿进去,但我们不行。”
“不用进去也行,”宋飒凑近了敲一敲“碗”,立刻弹出大红的警告电子屏,提示“碗”上附加高压电,请立刻远离。
“这里的安保系统和厨房自成一体。”水芹解释,“所以攻克难度不在厨房之下。”
“温酒可能是在路上的任何一个角落失踪的。”宋飒说,“可能性比在大棚里失踪要高得多,如果我是犯人,我绝不会贸然入侵大棚,而是伺机等温酒出来以后再动手。”
“对不起让你们白来一趟,”水芹低头,“我只是希望能帮上一点忙。”
“不不不你已经帮了很多了,”宋飒立刻说,“我们这一路走来看到的所有的细节,虽然现在可能不知道重不重要,但是以后或许就会帮上忙。”
“没有任何细节是和案件无关的。”贝拉米补充。
“诶?”宋飒猛地回头,“你抢我台词!”
“我就知道你要说这句,”贝拉米淡淡道,“你说了整整四遍了。”
“有那么多?”宋飒震惊,“你居然还数着!”
“我没……特意数,”贝拉米发现自己有点解释不清,“我就是单纯记得。”
【哦豁!】索娅意味不明地叫了一声。
【没有哦豁,】贝拉米回头瞥了她一眼,【你明明也记得一清二楚。】
【我不记得,】索娅抬眼望天,【我什么都不记得。】
【……】
“我在这里……”水芹长久地在夜风中沉默,好像在自言自语一般低声说,“我在这片土地上,把温酒的发绳埋了下去。”
宋飒一愣。
“在这里吗?”贝拉米问。
“这株草……”水芹往前走了几步以后蹲下去,在巨大的半球形碗的映衬下,她的身子显得单薄瘦小,“这株草是我种的,就种在发绳之上,我知道这很可笑,但我把它当做温酒一个小小的纪念,一个……小小的墓地。”
“鸢尾花。”贝拉米低声说,“花语是爱的使者,人们相信它能将死者的灵魂带往天国。”
“我没有那么想……”水芹擦了擦眼角,“灵魂什么的,大概我们都没有,我只是觉得鸢尾花代表绝望的爱,我想象中的温酒……和鸢尾花很像。”
绝望的爱,没有回报的爱。
在一片黑暗中,求不得自己的光。
“她做了自己能做的所有的事情,”水芹喃喃道,“她试图委婉地告诉别人真相,但是没有人能理解她,没有人愿意停下来听她说话。她考虑过在其他厨师来交流的时候表现出色,或许就会被有心人发现,但主厨又命令她必须犯错……
她没有上诉的渠道,她的食谱从来都不属于她,就算有朝一日别人发现了真相,也没有人会承认仿生人能够创造出新的味道……
很多年前,温酒还是会争一争的,但近几年她其实已经不在乎了。我觉得她累了,真的很累了,她到底在执着什么呢?”水芹的泪水落在土地上,她指尖纤细的绿枝在风中颤动。
“她为什么要……”贝拉米犹豫地问,“如果她做的一切都不属于她,都注定要被夺走,她为什么还要坚持创造新的配方呢?”
“我问过她。”水芹酸涩地笑。
她问过太多次,太多次,在温酒疲倦地走在空无一人的深夜路上,当姜勒又在所有人面前对她咆哮骂她是残次品,当她被厨房里的其他人鄙夷地排斥嫌弃,当她在万籁俱寂的夜晚一个人在厨房实验,早上还要将所有的痕迹抹去,而不眠不休全神贯注得到的心血被轻易夺走,眼睁睁看着姜勒站在聚光灯下接受媒体和同行的赞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