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身形一顿,眸色微沉,很明显,此刻这种秘而不宣的沉默正悄无声息地指向一个并不明朗的方向,而那里,大雾笼罩,隐秘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傍晚的庭院依旧残存着白日的温度,云昭走到院墙一角,信鸽刚好飞来。
她在王府暂住的这几日只往外传信过一次,毕竟传讯要跋涉千山万水,无法频繁,又要避人耳目。
信鸽雪白的羽毛被夕阳晕染成了金黄色,云昭取出信条,卷开后端方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元和楼?”她低声念道。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而后将纸条揉成一团,塞进了窄袖之中。
信鸽按来路飞走,在即将暗下来的天空下寻找一处栖息之地。
不远处的廊道转角,黑衣侍卫执剑而立,目光炯炯,紧盯着她这边的动作。
夜市
夜间的盛京仍旧透着无比的繁忙与喧嚣,街头小贩在街边灯笼撒下的狭小光亮中吆喝不止。
云昭走在街头,在人群摩肩接踵之中偏头看了眼旁边的慕世子。
世子依旧沉着脸,一副万年不化的样子。
“没想到你恢复得倒挺快,只一下午就能跑能跳了。”
慕淮没说话,显然不想再提。
云昭识相地闭了嘴。她百无聊赖地胡乱串着,心里却在琢磨怎么摆脱这自带降温功能的权贵。
原本她说想逛夜市,若是慕淮担心她耍花样可以派人跟着,毕竟她当初从宫里逃出来,没交代清楚底细王府是不会随便放她出去的。
她本想着王府那些暗卫功夫虽然不错,脑子都不太行,随便找个理由便能脱身,只是没想到最终跟过来的却是正主。
云昭不断走过街边摊位,脸色也在笼灯下忽明忽暗。
街上人群熙攘,想在慕淮眼皮底下脱身却难如登天。
云昭在一处摊位前停下脚步,拿起一支发钗细细的摩挲着,心思却飘到了另一件事上。
摊主堆着笑意劝其买下,好话说了一堆,她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见状,慕淮走了过来,看了眼她手里的东西,低声问道:“想要这个?”
“啊?”云昭猛然回神,反应过来后迅速放下了发钗,“不是,我从来不戴这个。”
说完便扬长而去。
摊主很是不满,顿时觉得自己费劲说的那些话有些亏。然而这位自诩从来不戴发钗的姑娘却没有丝毫的自觉性,东走西串,满心想着那信纸上标注的元和楼。
“能跟我说说,你今早是怎么回事吗?”云昭从各色摊位上收回目光开口说道。
慕淮却沉默了一会儿,似乎不知道该从何说起:“都是一些小时候的事,没什么可讲的。”
云昭点头,缓慢道:“我听说……当初王府卷入了一场叛乱,事后怎么样了?”
“叛乱失败了。”慕淮淡然道,“皇子处斩。”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异常平静,若非是亲眼见识过当初那种惨烈的局面还有今晨废旧大殿内的场景,恐怕云昭也会理所当然地被这副不漏一丝裂缝的表情欺骗。
“所以,这就是你跟王上之间的隔阂?”
“当然不是。”慕淮说,“叛乱一起,遭殃的终是皇族一脉,我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云昭奇道:“什么?”
“皇子问斩,没有尸体。”
“你怀疑他还活着?”云昭蹙眉问道。
“不用怀疑,他就是还活着。”
说着,他停下脚步看向云昭,目光半寸不移,紧盯着对方的神情:“那个人在乌南出现了。”
云昭面色有一瞬间的诧异,似乎是有些难以置信,片刻后她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提了提嘴角笑道:“你如此坦诚,我还真怕知道多了,事后会被灭口。”
慕淮没理会这种玩笑话,只是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来历了吗?”
云昭:“……”
果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她站在距离慕淮两步远的地方,神情动作不会有半分遮拦,她却迟迟没有说话。
原本万千谎话随意挑,她却杵在那里,没有任何的回答。
共同经历过生死的人总是会生出那么一点点同病相怜的感觉。而当初的那场叛乱就像是一把绳索,捆住了她仅剩的一丝良心,却禁锢住了对方的整整一生。
天边烟花陡然炸开,将那一小块夜幕完全照亮。
云昭抬头望去,身边却愈发拥挤。
旁边的阁楼上,绫罗加身的姑娘手捧绣球,以烟花定时,寻觅良缘。
眼看就要被淹进人流,云昭下意识往外走去,然而还没走两步,就被慕淮拉了一下。
猝不及防地,云昭撞入怀中,方才她站的位置抢绣球的人一涌而上。
熟悉的松雪气息扑鼻而来,那是她之前在慕淮寝殿闻到的熏香的味道。
云昭身形一僵,悬着手,无处安放。
人群拥挤,她再次抬头时便看见慕淮站在身旁,对方的手中还拿着花样繁琐的绣球。
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听到慕淮好整以暇地说道:“如果我不出手,绣球砸到你你会娶她吗?”
云昭:“……”
周遭数十道目光纷纷投来,有些扫兴地看着绣球落入他人之手。
云昭朝四周瞧了瞧,有些僵硬地被动承受着这“万众瞩目”的感觉。
她心道,这下我娶不娶她不知道,但你是注定逃不过这一劫了。
那一瞬间,她突然感觉这位为人所盛赞的世子爷有些不谙世事,不然怎么会在拉了她一把后,还多此一举地去接绣球。
不知过了多久,方才还拥簇着的人群如今慢慢散成了两列,一位老者从小楼里走了出来。
那人已过知命之年,衣着打扮甚是讲究,照他走出来时周围人的反应来看,应当是什么富商大贾。
老者走近后朝慕淮躬身作了一揖,似有歉疚:“扰到世子雅兴了。”
慕淮摇头,颔首致意:“方老爷言重了,本是路过,未曾想竟唐突了。”
云昭看着他那状似不小心的样子,脸顿时更木了。
“既然到此,世子不如进去喝杯茶,就当是给老夫几分薄面。”
慕淮伸手将绣球归还,和声说道:“眼下还有事,就不叨扰了,待令千金出嫁之时,定备薄礼前去贵府祝贺。”
而云昭立在一旁,却没注意这二人的谈话,只是神色莫辨地盯着方老爷的衣袍,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片刻后又将目光转向二楼干站着的那位抛绣球的小姐,以同样的眼神看了片刻,直到她被慕淮拉着离开了人群才堪堪收回视线。
仲夏之夜,暑气甚重,河边偶有微风吹过,带来丝丝凉意。
云昭沉思片刻,偏头问道:“刚刚那位家里是做布匹生意的吧?”
慕淮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看出来的。”她说,“他身上的绸缎花纹繁琐别致,是我在其他布庄从来没见过的,所以只能是自产。”
慕淮点了点头:“方家的布庄生意一直不错,方老爷又是远近驰名的大善人,声誉很好,很受人敬重。”
闻言,云昭微微蹙起了眉,有些狐疑地说:“可是我总觉得哪里有些怪。”
“哪里怪?”
“照理说,方家产出的布匹花纹用料应当独一无二,制作方法不太会外传,可是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很眼熟,但……却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时候见过。”
慕淮偏头看了过来,看到她紧皱的眉心,而后说道:“世间之事总有巧合,不必究其根本。”
闻言,云昭抬眼看向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没忍住笑道:“我方才抬头看了下,绣球在你手里,方家小姐一脸战战兢兢的样子,直到你将绣球归还,面色才稍微和缓。而方老爷表现得虽然并没有那么明显,但也可以看出他对于和王府结亲并没有那么热衷。慕世子,你好像挺遭人嫌弃啊。”
“……”
慕淮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好像她再多说一句便会被捆上手脚沉尸河中。
许是大善人招亲引起了坊民观望,整条街道都比往常更加拥挤。行人不断擦肩而过,云昭抬头望了下月亮,似乎在推敲时间。
慕淮看见她眉心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看上去似乎有些焦急,但很快地又恢复到了常态。
“我们回去吧。”慕淮忽然说道,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