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双手撑着地板,方才在进来之前侍卫已经将她的穴位封住,如今身上根本使不上力气,只能垂首看着眼前脚步一点一点迈近。
乌南王缓步走近,弯腰抬起了她的下巴:“你应该知道我带你来是想说什么。”
“那王上也应该清楚我的答案。”云昭侧脸躲开他的手,“从我嘴里问不出什么的。”
“寡人知道你为太子效力多年,即便是现在你想离开了,最后的情面你还是会留给他的。”他说着,居高临下地看着云昭,“但我觉得你会给我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云昭穴位被封着,依旧使不上力,没忍住嘲讽道:“你好像巴不得他会犯错,一次又一次,你要是想废黜太子为什么当初又要选择他?”
“太子身份特殊,若是无力自持,也便当不起这个称号。”
“说到底,您还是担心太子权力过重会有什么不可预测的变故。”云昭说,“恶因生恶果,是非难定论,如此循环往复不会有尽头。”
乌南王:“寡人自然是懂得,况且这件事也不是你一个小小的暗卫该操心的,此次摆在你面前的路只有一条。”
他说:“你在敌营的事,寡人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如今那个新上任的小王爷耍了点手段把我军的内应彻底拔掉了。只要你顶替过去,你想脱离暗使司,想要自由,寡人都可以答应你,如何?”
“你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做人别太口是心非。”他短促地笑了一声,悠然道,“如果你真的舍得死,方才在擂台上就不是那个样子了。”
“你放心,寡人只要乌南这场仗能赢,至于其他什么人,寡人不会动的。”
他负手立在殿上,似乎总是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将人心拿捏得恰到好处。
云昭沉沉地笑了笑,仰头看向他:“我猜,您当年对倾宁的父亲也是这么说的吧?”
她冷哼一声,继续说道:“我现在也开始怀疑您当初究竟是不是为了苏王后才做到那个份上了,毕竟,像您这样的人,从来不懂蝼蚁为何苟活,向来不知人心为何易变。”
乌南王面色不改,负在身后的手却渐渐攥起。
他状似惋惜地笑叹出一口气,抬手吩咐:“拿上来。”
旁边一直垂眼不敢出声的公公走上前,欠身将托案呈到了他面前,乌南王拿起上面的白瓷瓶,在指尖不断摩挲着。
“传闻中有一毒名为花甲,中此毒者会在一个月之内慢慢失掉五感与记忆,除形貌外几乎与痴傻老人无异,最终毒发之时更是壮观得很。”
“寡人寻觅天下也就找到这一瓶,解药也是独一份的,不过用在你身上也足够了。”
“就由你来告诉寡人,蝼蚁为何苟活吧。”
云昭松开捏着衣袍的手,忽然侧坐了过来,低头看着慕淮。
“喂,你……真的喜欢我吗?”
她从未将此事彻底剖开摆在面前,如今却急切着想要个答案。
慕淮仰面笑说:“你说呢?”
“我不要我说,我要你说。”
他挑了下眉,低声说了句“倒是挺不讲理”,然后道:“那好,我喜欢你。”
他顿了下,敛了笑意,似乎更加庄重了些,又补充道:“也很爱你。”
云昭坐在树上看着他,眼底似乎并没有出现他所想象的喜悦。
正当慕淮反思自己的表达方法是不是哪里有问题的时候,云昭一手撑在身侧,稳稳当当地从树上跳了下来。
她伸手环住慕淮的脖子,探头在他唇上吻了一下,然后将脸埋在了他的颈侧,闷声说:“我知道了,以后就不要再说那么重了。”
不然以后忘不掉了,就没有后悔路了。
密信
上一战过后,原本以为会修养个七八日的乌南军队在第五日的时候再次攻了上来,攻破了沉水河防线,一直往北不断进军。
此次敌方来势汹汹,巧妙地避开了所有的埋伏,甚至在两军对峙之时,十分准确地把握方法,攻破了西盛军阵。
炮火声持续了一天一夜,军营之中无人能眠。
帐外有无尽狼烟与篝火齐燃,云昭站在营前树林间,伸手接住正扑扇着翅膀飞来的白鸽。
她抽出白鸽脚旁的信条,只展开看了眼内容,便不假思索地团成了纸团攥进了手心中。
白鸽离开肩头飞向夜空,振翅而起的时候在云昭面前扇起一阵风。
她仿佛察觉到什么,恍然转身,然而身后却只是空荡荡一片,根本没有任何人影。
慕淮回到营帐的时候,云昭正看着炭盆里被火星簇拥的那一小团纸渐渐变得焦黑。她见慕淮掀帐进来,立马站起了身,询问着:“怎么样了?”
慕淮不动声色地朝炭火里的灰烬看了一眼,转身走到了桌案旁:“沉水河被攻破了,下一步估计就轮到不遇山了。”
云昭不由得蹙紧了眉:“这次怎么会这么突然?”
“对方似乎很熟悉我们的套路,之前制定的领兵策略好像全部被看透了。”慕淮说,“而且军中也全都排查过,不可能有奸细泄露。”
云昭点头,片刻后突然问道:“西盛的用兵策略与作战阵法都是统一的吗?”
慕淮摇头:“这些都是随将领习惯而定的,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熟门熟路地运用那些僵化的方略,更何况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也是不容许的。”
闻言,云昭脱口问:“那这次是陈将军定的?他的策略这些年应该也形成习惯了吧?”
慕淮看着她的神情,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你是说,对方的那个军师?”
陈列征战多年,在领兵方面自成一派体系,且从不外传,如今被破,意外之余更多的还是疑问。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竟对西盛如此熟悉?
慕淮蹙眉想了片刻,脑海里隐隐约约浮现的那个念头还未成形便被前来禀报的人打断了。
“王爷,敌军已经开始进攻不遇山,我军快守不住了!”
“增派人手,沿山路布下滚石。”
士兵领命颔首,疾步走出了门。
慕淮转过头来看向云昭,未等他开口,对方便道:“赶紧去吧,也不知道我们慕王爷这次能不能让我刮目相看呢?”
慕淮伸手揉了两下她的头发,目光却又不自觉地朝炭火那边瞥了一眼,柔声说:“那你等我回来。”
“知道了,帮你做点东西等你回来再吃。”
这怕是西盛踏足南境以来第一次遇到对手这么难缠的时候,也是第一次战争白热化持续这么长时间。
乌南此次似乎是压上了所有身家,孤注一掷地前来对战,足以见得他们对于这个所谓军师有多么的信任。
然而自从前几次化险为夷,甚至占据上风之后,西盛军营里的许多人已经开始有了松散的迹象,如今应对如此局面一时间转不过来,丧失了许多先机。
所谓刀不磨会钝,剑不用会生疏,这群人亦是如此,在不遇山硬守了一天一夜还没打出个结果,乌南却先收兵了。
在优胜感达到最顶端时他们没有乘胜追击,而是鸣金收兵,休养体力,这对于一个两方交战中经常败下阵来军队无疑是最好的安抚,待到休整完毕,不过多时便会再次卷土重来,而且士气大振之后,注定势头会一次比一次更加猛烈。
此次西盛损失极大,单就沉水河那边来说,就从未有过如此惨状,而不遇山虽然辛辛苦苦守住了,但也全是沾了地势的光,而陈将军带来的亲信部队更是折损严重,再加上军里的排兵布阵无缘无故被敌军摸了个透,陈列不由得想起当初他在攻上不遇山时入的圈套,那时便是有内鬼做了接应。
不过内鬼这种事不可拿到明面上来说,毕竟军中人多嘴杂,更容易弄得人心惴惴不安,更何况自上次开始,军中就一直严格排查,根本没发现丝毫异样。
然而好巧不巧,就在陈列为此事阴郁着脸不知该往哪里撒火时,手下一名跟了他多年的士兵找他透了个消息。
前天夜里起夜的时候,他在树林里看到了云姑娘借着白鸽传信,还神神秘秘地避开了所有人。
即便是军营好好的,没什么大事发生,有人暗中传信也必然会惹人怀疑,更何况那时刚巧是两军对垒的关键时期,出此差错,难免让人遐想万分。
慕淮脚步不停地在外一天一夜,回来已经是傍晚了。日暮时分全军休养,防守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唯恐敌方再次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