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西盛王也只是因病而亡,不管他是怎么死的,常洛太子的目的算是达到了,但你却没有手刃敌人,还折损了许多手下,这个买卖你不觉得亏了吗?”云昭平淡道。
倾宁没有答话,不知道是不是也在思量着同样的问题,然而事已至此,再多的疑惑也比不过变故,想得越多也是越多悔恨。
云昭看着她,估摸着照对方这种状态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便起身道:“西盛待不下去了,乌南也未必是个安全的地方,溯幽阁本就是江湖帮派,不宜与朝廷扯上关系,等你伤好了就回去吧。”
时至腊月,乌南却也不见严寒,只隐隐有冷湿的感觉。
云昭走出房间,顺手关上了门,转身间看到了楼下和归叶攀谈的人。
那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归叶的脸色一瞬间变得不太好看,直到那人走了,云昭才下楼走了过去。
前堂客人喧闹,云昭朝那人的背影望了一眼,低声询问道:“怎么了?”
“找你的。”归叶蹙眉说,“太子说要见你。”
画轴
云昭来到长信宫的时候,太医正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她看着侍女手里端出来的带血的绷带,心中瞬间了然。
她走到屏风前,低低地唤了一声:“殿下。”
“过来。”
云昭没再停留,脚步一转,绕过屏风走了过去。
常洛拢着衣襟,除了唇色有些发白,倒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而云昭就停在他面前两步远的地方,很识趣地没有多问。
然而她这个没有多问并不是指常洛怎么受的伤,而是他为什么受伤。
早在云昭来长信宫之前,苏王后便已因病离世,常洛虽早早地被封了太子,但没了靠山,年纪又小,少不了被诸王兄栽赃欺负。
云昭记得,那时候的常洛经常莫名其妙地受伤,但不论怎样严重,长信宫里的人都只字不提,就像是一种心照不宣,尽心尽力地照应着,从不声张,却也从不惊疑。
这个疑问一直在她心里疑虑了很久,直到后来有一次她从暗使司回来,刚巧看到太医匆匆忙忙地往长信宫那边赶。
那次,她躲在屏风后面,第一次看到了常洛满脊背的鞭痕。
那些伤有的早已泛白成了旧痕,有的才刚刚凝血结痂。
长信宫的人守口如瓶,太医署缄默无声,能有这份权重的只有身处高位之上的那个人……
“西盛王死了,不管他是怎么死的,你的任务完成了。”常洛笑说,“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有件事我一直不理解。”云昭说,“还望殿下解答。”
“说。”
“当初入宫偷玉令,虽然得了手但我自己也暴露了,这次您为什么还派我前去?”
常洛微愣了一瞬,半眯起眼:“就这个?”
“就这个。”
常洛点点头,思索片刻后答:“原因很简单,首先是倾宁阁主点名要的你,其次是你的能力我信得过,再者……”
他起身缓步走上前,略微偏头看着她:“我也想借这个机会看看在我身边待了十多年的人到底留不留得。”
云昭抬眼,正对上他的视线。
常洛却笑了起来:“如今你回来了,就说明我没看错人。”
云昭沉默着,分辨不出是不知该说些什么还是不想说什么。
她就那样僵持地站着,直到常洛苍白着脸偏过头去闷咳了两声。
“您这又是何必呢,明知王上不会有好脸色,还要和溯幽阁合作。”
常洛却没怎么在意,放下抵在唇边的手,转身坐回了榻上:“你以为他真的只是因为我一意孤行才发火的吗?他这是觉得我爬到了他的头上,觉得他快控制不住我了。”
他嗤笑一声:“我做这些事,背尽了骂名,若是成功了,整个乌南都会在诸国之中取得更有利的地位,失败了他却只会指责我没用……这可真是让人不快啊。”
云昭沉默地望着他,在这个殿里,这种屏退众人的埋怨早已见怪不怪,只是这次却是她第一次听到常洛这样直白地说起这件事。
之前很多人都说过,太子长相肖母,脾性肖父,然而云昭所见的这些年里,乌南王却并没有因为那张酷似亡妻的脸而仁慈半分,也没有因为那份骨子里带来的传承而心怀恻隐。
这一切似乎真的像所发生的那样顺理成章,却又隐隐藏着些不可说的缘由。
常洛右手压了下左肩,眉心一直轻蹙着,看上去确实不太好受。
“你这段时间不在,掌事的牌子还留在暗使司,回去拿一下吧。”他似乎有些疲乏,淡声吩咐,“还有,后天父王要去南山围猎,你提前准备一下,跟我一块去。”
云昭点头答是,便不再多留,转身出了门。
暗使司里,云昭穿过前院,拜访了院长便往内堂走去。
冬日湿寒,暗使司不训练的时候便会全员窝在有碳火的前室,插科打诨,无所不为。起初院长还会管教几分,但骂也骂了,罚也罚了,仍不见成效,又见他们并未耽误正常训练,也便由着他们去了。
暗使司主张因材施教,每年都会排榜,特长获胜者威望增强不说,好处也是颇多的。
只是近些年来暗使司很少再招募一些孩童进来,而成人已经定型,生活背景差异也颇大,以至于暗使司培养的人越来越参差不齐,训练时的针对性也没有之前那么强了。
暗使司前室喧闹一片,什么宫闱秘事都成了此刻的谈资。
其间有人醉醺醺地挤到了中间,酒气冲天地对坐在那里的人嬉笑道:“阿示,听说掌事从西盛回来了,上次你被她害得那么惨,这次要不要……”
陈示一把将他推开,烦躁地骂着:“什么狗屁掌事,不过是一个黄毛丫头,毛还没长齐就敢在老子头上撒野。”
闻言,醉鬼又凑了上来,晃着酒壶嘲道:“黄毛丫头?哈哈哈,上次也不知道是谁调戏小姑娘被黄毛丫头收拾了,哈哈哈。”
前室登时哄笑一片。
陈示气不打一处来地瞪着他,那人却还不知收敛,神识不清地在旁边添火:“我说,你也别不服气,看看人家,年纪轻轻……嗝……就混上掌事了,寻常的黄毛丫头就算是熬成黄脸婆也不一定有现在的地位啊。”
“你懂什么!你也不看看她天天往哪儿跑,指不定是怎么混到现在——”
这牢骚还没发完,一根银针便越过众人直直地射向了醉鬼手中的酒壶。
酒壶应声破裂,稀稀拉拉碎了满地。
那醉鬼的酒登时就醒了,与众人一同回头望了过去。
只见视线尽头,云昭收好发射器,目不斜视地穿过众人走进内堂。
前室顿时寂静一片,醉鬼看着满地碎片,心有余悸地看了眼旁边的陈示。
只差一点,银针若是再偏那么一点点,醉鬼的手就会被刺穿。
陈示冷哼一声,刚想嘲讽些什么,就见云昭出了内堂的门,将手里拿着的牌子挂到了腰间,下一刻便腾出手疾步朝这边走来。
陈示还没作出反应就被一把钳住手腕摁在了桌子上。满是酒气的前室顿时唏嘘一片。
“看来你一直对我抱有怨言。”
陈示挣扎着,却与桌面贴得更紧:“那又怎样!”
“不怎么样,你有怨言是你自己的事,与我无关,如果你是因为上次受罚不服,你尽管可以找院长伸冤,但我告诉你,当街调戏民女放在哪里都是容不下的,之所以你现在还好好地待在这儿,你得多感谢一下你这一身还算看得过去的功夫,起码放着还有点儿用。”云昭冷声道,“但如果你是因为误会我用什么见不得光的方式坐上了这个位置,我大可以向太子引荐你进长信宫,到时候你可以试试,用你所谓的见不得光的方式去勾引太子,看看太子会不会理你。”
满屋的人缄默无声,云昭不再废话,一把将手下的人丢开,转身出了院门。
……
暗使司门前的一对石狮被暖阳镀上了一层金黄的色彩。云昭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刚巧看到正百无聊赖地靠在那里的马嘉。
她快步走近,疑道:“你怎么找这儿来了?”
“给你看个好东西。”
说着,马嘉站直身,将手里拿着的东西递到了她面前。
“画轴?”云昭犹疑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画轴,这才接过来一点点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