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淮摇摇头,朝旁边侧了侧身,让云昭走进了门。
门阖上那一瞬间,慕淮抬眼看向了对面屋顶上站着的扶桑,接收到目光的那一刻,扶桑立马别开了眼,满脸写着“我什么都不知道”。
慕淮几不可见地点点头,顺势关上了门。
“你查那个巫祝的来历了吗?”
慕淮走到桌前倒了杯茶:“巫祝有严格的做法仪式,进出宫也有专门护送,岂是我想查就查的。”
云昭接过对方递来的茶水,有些好笑:“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慕世子觉得难的事。”
“我觉得难的事情多了。”慕淮意味不明地看着她,沉声道,“可不止这一件。”
云昭看着他别有深意的眼神,立马笑不出来了。
说来奇怪,暗使司出来的人本不该轻易相信他人,也不会对谁产生依赖,可自打云昭阴差阳错进了慕王府,知道这位高高在上的世子爷曾经被自己帮过一把后,她离原来的方向就越来越远了。
她对慕淮说不上多么信任,也不存在依赖,但这人对她的存在感却很强,甚至于到了不可忽视的地步。
或许,这就是俗话说的,人总会对自己帮助过的人存有好感吧。
云昭心情复杂地回味着这层感觉,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妥。
然而还没等她品出个味道来,面前的人再次开了口,依旧是冷调的声音:“你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个?”
话一出口,慕淮顿了一下,似乎是觉得这样问不太妥当,他轻咳了一声,又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云昭:“没什么大碍了。”
慕淮点点头,没再说话。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说话没两句就会戛然而止,而这种低气压的氛围并没有那种没来由的尴尬,更像是一种不知何时就会袭来的沉默,彼此心知肚明,却从不想戳破。
慕淮淡淡地看了云昭一眼,轻声言道:“过几天就是中秋了,中秋过后我要出趟远门。”
云昭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手心感受着那微烫的热意。
她没多说,只是点了点头。
慕淮看了她一会儿,接过她一点没动的茶水放回了桌子上,然后回过身来走近,伸手环住了她。
温热的怀抱似乎比刚煮的茶水还要烫人,云昭不自觉地缩了缩,脚下却丝毫没有动。
她这样怔愣着站在原地,慕淮的气息洒在她的耳边。
“我要去很长时间,你会等我回来的,是吗?”
云昭眼睫微颤,原本已经悬起的手在听到这句话后迟迟没有回抱上去。
她没说话,也纹丝不动,她知道,慕淮是清楚她心里的答案的。
在这件事上,他想被骗,而她却不想自欺欺人。
暂别
那晚见面过后,接下来的几天里云昭又没了慕淮的踪影,她隐约从管家那里得知慕淮口中的出远门是要替西盛出使,而至于这趟远门究竟有多远,她无从得知。
时间慢慢过去,苏恪还是像往常一样,经常来王府凑热闹,而云昭自从放走了方老板,就再也没收到过常洛太子的传讯。
她知道,方进应该已经把王见的事禀告给了乌南朝廷,而盛京偌大,能与云昭保持可靠联系的,也只有王见一个,短时间内,她除了那样必做不可的任务,再不会与任何线人联系了。
王府院里的秋菊开得正盛,云昭将所有银针都收进了袖内的暗袋里,收拾好一切后,绕到后院翻出了围墙。
苏恪翘着腿坐在马车旁,一脸淡定地看着云昭翻身落地。
他啧啧了两声,嫌弃道:“这个高度的墙头,你就应该飞到车上,这样落地太简单也太不优雅。”
云昭拍了拍手上的灰,道:“纠正一下,我不会飞,另外,直接落到马车上马会受惊,到时候它四处乱窜,摔的肯定不是我。”
“……”
苏恪挑了挑眉,很识相地闭上了嘴。
中秋宫宴一早就开始准备,薄暮之时,王室朝臣便落了座。
慕淮坐在席位上,素色华袍较平常隆重了许多,长发被高高束在发冠里。整个人少了几分冷淡,多了几分清冽。
王上举杯笑着,前些天巫祝说的话像是丝毫没对他产生影响一样: “诸位,我朝子民,各安其居而乐其业,甘其食而美其服。祸患动乱,皆追其踪,解其源,建久安之势,成长治之业。”
西盛建立之初,各虎将纷至沓来,为当权者南征北战,国土也随之扩张。
勇者附庸,国昌盛;国昌盛,勇者附庸。
长久以来,西盛靠着这所谓的天定之运一路称王,这才坐到了现在的位置。
慕淮随朝臣举杯,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然而他手中酒盏还未放下,王上那带着笑意的声音从主位之上响起。
“慕世子,老王爷的身体可有好转?”
慕淮微微颔首:“家中已寻名医,王上不必忧心。”
王上轻叹了口气:“想当初慕王爷与寡人征战沙场,多少次从鬼门关出来,幸好有他在侧,否则也不会有西盛的今天。”
“王上过誉了,家父只是做了他该做的。”
王上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
不似竹林之宴,众宾欢悦,王宫宴席上总是萦绕着一层化不开的束缚感。
各朝臣举杯,迎合着王上饮下一口又一口的烈酒。倒是慕淮,自从开场不得不喝的那一杯过后,就再也没有碰过酒盏。更没有理会朝廷之上的繁杂事务,整个人从头到脚散发着格格不入的气息。
宴席过半,王上微醺,招手叫上了最后一支歌舞。
琴声响起那一刻,整个大殿的氛围朝另一个方向跑去,高山流水,曲高和寡,如此清冽的乐曲却与暗藏心思的宫廷融合到了极致。
长袖散出,雪白裙身映入宾客眼底。云昭白纱掩面,在他人的簇拥下入了殿门。
她让苏恪帮她安排这一场,将自己所有的退路彻底堵死,事情不成功,她就一定会死在这暗无天日的王宫之中,这比当初被陈列所带的弓箭手围攻还要棘手得多。
她跟着琴声,回忆着每一个动作,常年习武让她的身姿更加匀称柔软,混在舞女之中根本看不出哪里不同。
说来荒谬,她进宫四次,危机四伏的几次却总是赶上宫宴,还要在朝廷重臣面前揣着诡秘的心思暗度陈仓。
她随琴声转身时正对上旁边席位上慕淮沉静的目光。她面色僵了下,脚上动作没停,立马别开了眼。
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真正来的时候却还是有些畏缩。来西盛之前,云昭无数次想过此行会有多难,但无数的可能之中却没有那位意料之外的世子,而临行前所有的信誓旦旦也都在一桩桩意外发生之后变得不那么明了了。
她知道,要想安安生生地回乌南就必须拿到昭和令,要拿到昭和令就必须与西盛对立,其中必然会包括慕淮。
她没想过这辈子还会遇见这个人,只是他们的立场自始至终就不同,不能存在情义,也不该存在辜负。
琴声缭绕在大殿之内,慕淮一杯杯喝着面前的酒水,面上没有丝毫波澜,气场却冷得可怕。
他早就应该知道,这个人,不可能乖乖等自己,看,现在他还没走,她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离开了。
长袖蓦然甩出,径直勾上了横梁。云昭一跃而起,衣裙纷飞之中,无数花瓣纷纷落下,换来席中低声惊呼。
其间一瓣落到慕淮面前,悄然无息,隐秘非常……
此时此刻,慕淮的感受就像是自己隐瞒了很久的珍玩忽然暴露在众人眼底,尽管所有人对这样东西交口称赞,但他却没有丝毫欢欣。
他只想藏在暗地里……
宴席终于到了结尾,琴声也淡了下去。慕淮旁边的宫女摇了摇空了的酒壶,刚想问问世子要不要再添一些,主位上的王上开了口。
他朝云昭招了招手,脸上泛着醉酒后的红:“过来。”
云昭十分听话地走上那三四层台阶,裙摆拖在身后,异常清美。
她很少穿这么素净的衣衫,此刻缓步走着,像是华美面皮背后计划猎杀的猎人,每一步都经过精巧打算。
距离王座没几步的时候,座上的人突然伸手将她拉入怀中。白色舞衣裙角搭在金丝龙袍上,显得格外不容。
慕淮看着那片花瓣,搭在膝上的手指不自觉地蜷了起来。他紧绷着脸,刚要起身却被人一把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