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已经哭过了。
开车来的路上,他打着电话时就一直在想,她左右不过是还个小姑娘,自己怎么能把她一个人丢在商场里等那么久,从满心欢喜到无助失落,个中滋味,是一川烟草,也是满城风絮。
她恐怕又红了眼眶,拿被子捂着自己,抱着被子偷偷的哭。
江勉以为自己心理建设已经差不多,但一对上任渺渺的那双眼睛,他仍旧无可避免,拇指摩挲着关节,褪出一股潮湿的触感。
他往前走了两步,隔着四五十公分,维持还算亲近的距离,最终还没开始讲话。
夏风吹动栾树发出沙沙的响声。
任渺渺定定地看着他,想开口凶一点,嗓子却因为刚刚的哭泣有些哑了,好难发声。
所以省略了撂狠话,她直接把上回她又穿回来的衬衣甩给他。
江勉没接。
目光也没有被她的动作所干扰似的,依然落在她的脸上。
在很快的时间内,或许就是在衬衣落地时。
他缓缓舒了口气,又进了两步,把她揽到自己怀里,轻轻捧着她的后脑搁在自己颈窝,低下头极尽温柔地在她耳边送了一句“对不起”。
任渺渺有种恍惚的错觉,她从江勉的语气里读出了几分从未有过的情绪。
男人的怀抱跟妈妈的柔软完全不一样,胸膛热烈而坚硬。他的衣服还上独特的皂荚味与夏天微微的汗气一股脑钻进了她的鼻息,给她了一种安定的感觉。
她说不明自己现在的情绪。
又气又恼江勉的毁约,可她心里偏偏又顶上来一层层的委屈与胆怯。
动物的本能好像就是这样,一个人可以将伤口舔舐治愈,可遇到同类,总是要再次把伤疤揭开,狠狠地痛一回。尤其是江勉,他是个始作俑者,她的情绪是因他而起的,她本能里就会向他流露。
他抱得并不紧,任渺渺去推他胸口,却怎么也推不开。
刺眼明灯也跟她作对似的,光的粒子汇成河一样向她眼睛里倒灌。
她又哭了。
少女的眼睛里悄无声息地落着星星,江勉能很清晰地感觉到肩膀在慢慢湿润。
他顺着她瘦瘦的后背轻拍,不知道怎么安慰的好,只好讲清楚今天晚上的事情。
是研一的新生做数据分析,把原有的处理程序弄得错乱。
那程序一开始是他写的,赵航才打了电话过来求助。
电话里三言两语怎么讲得清楚问题所在,回去之后才晓得是一个很重要的数据模型丢失。研一的初来乍到,更是怕担责,怵得不敢讲话,最后去找楼管老师接了学校站台的钥匙,奔波良久,才把门开了,重新观测取样,重建模型。
谁知怀里的少女肩膀耸得更厉害了。
她哭得凶猛,但一点声响都没,一颗颗眼泪串子往下砸得丝毫不含糊。
任渺渺心里念着。
他平时最会见人什么人说什么话,爽了约,理由果然还是充分的。
江勉哪知道她现在根本听不进解释。
他舒了口气,声音放得很缓,“渺渺……”
“……那么重要,”她推着开这个极具诱惑性的胸膛,抬起头看着他,声音还带着重重的哭腔,“那我岂不是在耽误你的时间。”
他抬起手,用手指背面轻轻刮了刮她脸庞的泪水。
她打掉他的手,赌气反问他:“观测结束了?数据取样好了?模型重新建好了?”
“还没。”
“那你还回来找我干什么?”任渺渺抿了抿唇,边试着控制眼泪,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软弱,一边放出戏谑的话,“小心等会儿你师弟又出岔子了。你能力大,责任重,也忙得很,连句提前告诉我的话,也没空跟我讲。”
江勉抿了抿唇,解释:“站台没有信号。”
“所以就是你有理,你最有理。”任渺渺更气,眼泪又不受控制地顺着眼睑往外渗。
她已经够失态了,不想再在江勉面前狼狈又邋遢。
可是眼泪鼻涕一齐流着,别无他法,她只好转过头用手背淌掉快流出来的鼻涕。
“喏。”面前送过来一张纸巾。
她不客气地接过来,狠狠擦了把鼻涕。
虽然是得了一点点他的恩惠,这并不影响任渺渺侧目瞪他,“你还不走。”
“……别哭了。”
他爽了她的约,连哭都不教人哭了吗?他怎么这样蛮横又霸道?
她嗓音更嘶,“我哭,干你什么事?你是我什么人?”
失望、难受、委屈全写在少女泪痕斑驳的脸上。
她的话像尖刀直戳在红心上。
江勉从未没预料自己这样怕她掉眼泪。
他再度把女孩揽进怀中,用手轻轻抚着她的发丝。
她推他,“你放开,你少来这一套!”
但没有持续太久。
男人的气味将她包裹起来,严丝合缝。
她仿佛浸没入了一片能让她溺毙的海里,放弃挣扎。
只听见头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也想过让你先回去,但这次是我妄自尊大,以为能快点解决,最迟十点赶过去,给你今天的终结。”
任渺渺吸了吸鼻子,“……什么终结?”
“渺渺,跟我在一起。”他的声音就在耳边。
作者有话要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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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这一句话提醒了她现在的怯懦, 在他怀里接受心安理得的安慰又算什么呢?
烧成灰的蜡烛不能再次点燃,流水也没有从大海倒流进江河的道理。
她等了一晚上的结果,落得这样仓促又难看的结局, 她宁可不要。
任渺渺推开他, 眼泪也收了,“我不要。”
至少……现在不要。
早知道会被拒绝,江勉还是坚持说了。
所以这会儿他的表情得并无波动, 反而理了理她的鬓发, 用哄着小孩的语气,“……不哭了就好。快上去吧, 不早了。”
她当然要上去睡觉,可能跟他一直耗着吗?
但若是他指使,让自己上去, 多少让她不快。
任渺渺吸了吸鼻子,“……你还不走?”
“目送你上去。”
“我不要你目送。”
“行,”看了她一眼, 江勉难得服软, “是我的, 你别跟自己置气,回去吧。”
允诺之后, 他便转过身捞起地上的衬衫,拍了拍灰尘,慢慢往小区主路上走。
这回他总算听了她的话。
身影消失在主路转角的树下了,任渺渺再度抹了抹眼泪, 会过头上去。
走到第一个休息平台,声控灯亮了;第二个平台,灯继续亮起来。
到第三个平台时, 她不敢作大动静,怕被任教授发现自己深夜不睡偷跑出来,还是满面泪痕、受了欺负的模样。
不是很能适应眼前的黑暗,她上楼的每一步都分外小心,还得运着巧劲让脚尖先着地,以保证不发出任何声响。
只有外面的路灯透过陈旧的混凝土窗花板洒进来些光。
就是那盏灯,他们刚刚站在灯下。
任渺渺兀自回望了一眼。
灯光冷冷清清,不燥不热的夏风摇摆着树叶。
她站在几级台阶上,刚好可以望见他背影离开的那颗大树。
徐晃一眼,树后还停着辆车。
近光灯刚刚亮起来,却就这么点着,车里的人仿佛在等待什么,迟迟不启动。
任渺渺垂下眸子当没看见,几步悠达了回去。
回到卧室后她开了盏夜灯。
下面那辆车迟疑了许久,才缓缓滑了出去。
已经十二点半了。
宿舍肯定锁门了,那他去哪里?
任渺渺很痛恨自己为什么这时候又想起来这些碎片细节,江勉在车上睡一夜都跟她没关系,再说他一个成年男性,害怕大半夜有什么事?
她稍稍重新洗漱之后,又躺回床上。
四下夜晚阒静得她能听到窗外的蝉鸣。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正如不知道知了每天在叫什么。
翻了个身,她翻出刚刚情急之下落在床上的手机。
屏幕一闪。
沈娉婷;【人呢?你……睡了?】
她点开,沈娉婷已经刷了七八条消息。都是些说已经洗完澡回来了,能继续聊天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