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太医闻言嘴角抽动了下,他也撩起眼皮瞄了眼似乎正处于盛怒中的同知枢大人,觉得还是识时务为佳。因此他毫不犹豫地选择出卖定南侯,“侯爷此乃寒气入体,内里邪火肆虐,十日之内,热度必然不时反复。若不好生休养,或会落下病根。”
“什么病根?”
“......”萧岑张嘴就想辩解,却被楚临秋一个轻飘飘的眼神给瞪了回去,他只好受惊般地又把手缩了回去。“九商你可别听他瞎说。咳咳,什么病根?本侯身子强健得很......”
“侯爷身体是强健,也不至于靠着月下冲凉来证明。楚某确是长见识了,原来这便是侯爷所说的沐浴。”
“难道不是吗?本侯年少时,最喜欢的便是在河里......九商?!快给他看看!可别被本侯过了病气!”萧岑原本正忍不住反驳,却不经意瞧见楚临秋的手抖了下,险些让瓷碗中的药汁洒了出来,不仅如此,他整个人也倚靠在床柱上摇摇欲坠,眼眸微闭一副很难受的样子。
“九商?九商?!罗太医!咳咳咳......”萧岑本就咳得不怎么能出声,如今更是惊得完全变调了,他下意识伸手想去搀扶,却在即将触到臂膀的一瞬间缩了回来。
第三十九章 令箭
“大人,把碗给下官吧。”罗太医小心翼翼地抽出楚临秋掌心瓷碗搁在一旁,翻过他的手腕便将三指置于其上。
“太医,如何?九商?九商!”萧岑急得连自己的病都能忘了,刚才还觉天旋地转,如今已能手脚并用爬到楚临秋身边,目露担忧地死盯着他。但他仍不敢离得太近,头也有意识地偏向一边,以免楚临秋当真被自己过了病气去。
“咳......”楚临秋原本想独自暗中调息一番,然而萧岑久唤不应之后已经快疯了,无奈,他只得睁开眼睛,装作“悠悠醒转”的样子。
“九商!”萧岑明显大松一口气,他赶紧让罗太医把人扶到不远处的榻上休息,丝毫不敢懈怠,“听话,你快去罢,别逞强......看看自己的脸色!比我还差!不许再陪着我了!”
“我没事。”楚临秋抬手按按胸口,便从床柱上起身,若无其事地端起被冷落一段时间的瓷碗,拿勺子搅了搅,就舀起一勺递到萧岑嘴边。
“......”萧岑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瞪着那只近在咫尺骨节分明的大手,心说自己真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一个人。当朝正二品同知枢大人亲自喂药,试问谁能得此“殊荣”?
如果不慎病一场,都能让这人悉心照顾的话,那么萧岑宁愿十天都下不了床。可是......
“你、你放着吧......我自己来......”
楚临秋对他的瓮言瓮语只做没听见,依旧坚持高举着手,大有“你不喝便不放”的架势。萧岑无法,只得苦大仇深地张嘴含了那一勺已经放凉的药汁。
“唔......”甫一入口,他顿时被苦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这药......加了什么?!”
“一味黄连,清热解毒,泻火去燥。”
萧岑:“......”
原来在这等着呢!他知楚临秋这还是在讽刺他那夜腹火难耐,只能去打井水冲凉,正好来一味黄连去去火。可恨的是,他偏偏无从拒绝,只得含泪咽下“苦果”。
楚临秋坐在床边,当真一勺接一勺地,把这碗奇苦无比的药汁悉数喂进了萧岑的口中,耐心十足,间或还附赠一枚浅淡的笑容。
“!!!”萧岑晕晕乎乎地觉得,此时哪怕是穿肠砒霜摆在眼前,自己也甘之如饴。
“九、九商可以了......你把碗搁在这,自去歇着吧?你看你,坐着也不怎么稳当,我实在是放心不下。”萧岑趁楚临秋放碗的空档,在他的手背上摸了一把,顿时惊呼,“怎么这么凉?!”
“罗太医劳烦,把放在那儿的狐裘取过来给他披上。”
“不必。你先躺下,喝了药发身汗,就好了。”说罢,楚临秋便不由分说地托着萧岑的双臂,将他整个人扶躺回床上,并把被子拉至肩部,而后凤眼微眯,专注地看着他。
许是方才那药汁还加了安神的玩意儿,没多久之后,萧岑还真觉得眼皮像被黏合起来的一样,怎么睁也睁不开。半梦半醒间,他仿佛听见楚临秋在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但不及深究,就彻底滑入深眠了。
待萧岑沉沉睡去后,楚临秋紧盯着他嫣红的双颊,及因呼吸不畅而微张的唇,神情又瞬间阴沉了起来。
“侯爷染了风寒一事,被谁散播出去了?”
罗太医知他并非在同自己说话,遂识趣收拾了小几上的空药碗,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临走时,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待人离开后,楚临秋的身后突然又凭空出现一黑衣黑裤的男子,恭谨回道,“人已押在地牢,您要亲自去看看吗?”
“不必,叫他与那姓路的关在一处,日日观那千刀万剐之刑,没准会吐出什么有用的讯息。”
“是!”
“对了,你去......”楚临秋从怀中取出一份地形图纸,徐徐展开,随手点了其中的几处地方对黑衣人说,“你速派人潜入此四城,严密监视叛党动向,若发现方尹出没,则......咳咳......”
他话说了一半,却突然掩面低咳了起来,原想着一阵儿该是停了,却不料这一咳竟是一发不可收拾。到了最后,楚临秋瞳孔微缩......随即缓缓将宽袖放下,不着痕迹地掩去那抹刺目的鲜红。
眼下,他们虽收复了一些城池,却苦于无有充足的兵力坚守,十分不稳,随时有复失的危险。新军虽又招进了一些,却上不得台面,遇事只有被击溃的份。
排出来壮壮声势还成,可若使之真刀真枪地上战场拼杀......楚临秋自问他如今还没有这勇气。
迫于形势,他趁萧岑睡着的时候,将“宫先生”委以重任,令其在援军到来之前,操练出一支能扛得起大旗的队伍。
宫先生原先在军中任过几年教头,因而此等差事对他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只是这支令他却是接得不情不愿。
“你不过为监军,有何资格代主将发令?萧将军呢?请将军出来亲自与我说!宫某只听将军的!!!”
“大胆!敢这么对大人说话!我看你是活腻了!”
“陈如,回来。”
“大人!这......此人实在是......”
“回来!”
“......是。”
见立于台阶下的二人将手背在身后,不情不愿缩回脚步后,楚临秋方轻舒口气。他伸出二指又从直筒里夹出一支令箭,扔到庄校尉怀中,不疾不徐地指派了任务。
庄校尉随即领命而去。
紧接着,他又以同种方式将余下的令箭逐个分发出去,直到木筒里只躺着孤零零的一支。
此时,前厅也不过是留下宫先生一人而已。
“你这是何意?!”宫先生心知楚临秋特意将自己晾在一旁这么久,无非是为了让众人看他的笑话。
思及此处,他瞪着主座上的人,面上逐渐浮现出一丝不忿之色。
第四十章 中招
“先生是聪明人,楚某之意,还看不出来吗?今日这支令就摆这了,你接与否......咳咳,实与大局无关。”
说这番话时,楚临秋一直低头瞧着自己袖边的暗金云纹,并无有半分眼神匀给宫先生,表明此人在他心中实是无足轻重。
“你!!!你究竟想做什么?此乃战场,非你等奸贼争权夺利之地!速速将令箭收回,待萧将军定夺!”
这宫先生名墨字松泽,平生最恨别人不拿自己当回事,今见楚临秋如此做派,不免心中更加恼恨。
“那么依先生高见,本官方才所下之令,有何不对?”
“你、你问这个做什么?”
“看不出有何错处吧?既然如此,那就没有说话的份。”楚临秋将令箭抽出,拢在自己袖中,“本官留你下来,只想说......若宫先生实在无心教导新军,那这支令,本官自己接了便是。”
“然......军中不养无用之人。先生既然不服军令,本官也没有办法,萧将军更不会留你。自便吧。”他起身与宫墨擦肩而过之时,还不经意间朝他投去一瞥。
未及推门,他便听到一阵高喝,“此令,我接!”
“这便对了。”楚临秋闻言暗自松了口气,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只是临出之时,将令箭扔到宫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