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当楚临秋整个身子直直压下来之后,这瘦弱少年便立即支撑不住双膝一软,就这么重重地跪了下去,险些把主子也给摔了。
“大人!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着上去搭把手啊!”
“大人啊......”这宁伯眼见自家大人又是人事不知地被人从宫里头送回来,顿时在一旁心疼得直掉泪。
楚临秋大抵是在路上就彻底昏厥过去了,被如此来回折腾,连眼皮都没动一下,不过他怀中瓷瓶却是不慎由车厢滚落到了地上,被及时赶到的杜凭生给拾了个正着。
杜凭生谨慎地往车边扫了一圈,趁着无人注意才急将那玩意儿收拢入袖,随后大力推开叔平,倾身抄起楚临秋的膝弯就把人打横抱了起来,扔下呆若木鸡的一众仆从,大步朝侯府正门走去。
“人都傻了不成?小叔平,还不进来伺候着?”
“来了!来了!”
楚临秋这回并没有昏晕多久,他在甫被人解开大氅,平放在床上的时候,就长睫轻颤清醒了过来,然整个人显得有些不对劲,非但呼之不应,还不让人伺候,只直直看着被随意放置在一旁的火狐大氅,神情莫测。
杜凭生见状赶紧将伺候的人悉数轰了出去,只留下自己与宁伯,他紧闭门窗,确保外边无人之后,这才又回到了床边,捏着那瓷瓶问道,“此究竟为何物?与昨儿你所服的,是不是同一种?”
“......不是。”
“那是什么?哥哥,你若信得过我,还请直言相告。”许是蹲得累了,杜凭生忽的撩起下摆直接在台阶上坐了下来,双腿一屈一伸,十分不拘小节。他本随意往床内一瞥,谁知片刻后竟瞳孔微缩,钳着楚临秋的下颌试探着问道,“你这脸上怎会有......掌印?哪儿来的?谁敢......”
“......”
“哪儿来的?!”
“......”楚临秋抬眸静静与之对视,依旧不发一言,但杜凭生却能从中读出令人后脊发凉的真相。
“是那位......打你了?那这瓷瓶!也是他给你的?!”
“什么?!大人啊!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啊!!!”
“宁伯莫急,且听你家大人说话。”杜凭生抬手抓住老人家的衣角,尽力安抚,待人情绪和缓之后才又换了一副神情问道,“昨日我离开了......究竟发生了什么?既然圣旨已下,那为何他今日才肯放你出宫?”
“他强逼我立下毒誓,称我楚临秋若一朝属意侯爷,便要万箭穿心而死。如此,也正省了我多费唇舌。”楚临秋虽轻描淡写好似全然不在意,但眼底却是不经意地闪过一抹伤痛。他依然跟尊失了三魂七魄的木偶似的直直躺在床上,双手交叠置于腹前,仿佛随时要化为一缕青烟随风飘散。
“毒誓?!什么?毒......誓......大人啊!这怎么能胡乱说呢?那是会......应验的啊!苍王殿下的前车之鉴,您忘了吗?”宁伯拉着楚临秋的手,惊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一直反反复复说着“求各路神明开恩,莫听了去”之类的话。他们这些上了一定岁数的人,尤为偏信此道,特别几年前出了亲王被天雷击中身亡一事,更是令京城人心惶惶,谣言四起。
但楚临秋却不甚放在心上,他觉得一个毒誓罢了,发了也就发了,造不成什么严重的后果,不过看宁伯好似天塌下来了一般,他还是耐着性子安慰道,“莫慌,不妨事。各路神明成天理事,想是无暇顾及这头,或许......真没听到也不一定。咳咳,凭生。”
“得勒!哥哥。”杜凭生拉着楚临秋主动递过来的手,叹息着将人从床上扶起使之靠在匆忙搬过来的锦被上。
“那这里面又是......”他将塞子扯开放置一旁,旋即低头看去,只见五颗黑色的药丸静静地躺在瓶底,其散出的异香,还令人感到莫名的熟悉,仿佛在什么地方闻过似的。
“哥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此药名唤‘仙姝’,两颗便能使人精神不济,身衰力竭,三四颗则梦魇不断形同废人,服满五颗,则......睡死过去,再也醒不过来,且大夫无论如何也探不出端倪。他让我下在侯爷的吃食里。”
“什、什么?!疯了吗?”杜凭生用最快的速度奔至窗边,再次确认四周无人后方又折返回来,他双手死死掐着楚临秋的肩膀,面目狰狞,刻意压低声音问道,“他就这般迫不及待?大敌当前竟能想出这般......残害忠良之事!简直是自寻、自寻......罢了。那你呢?你又为何这般平静?不对劲......不对劲......你今日的一切都不对!”
第九章 将军
“哥哥,你于此事上,究竟有何良策?圣人逼你立下此等毒誓,便是他对你心存疑虑之明证!既如此,他就势必会在那百人里安插自己的人手,盯着你把药混入侯爷的吃食中。彼时,你又该如何处之?”
“......”
“哥哥?”这杜凭生独自叫嚷了半天,见楚临秋非但不理睬自己,甚至还阖目养神,便把求救的目光投向身后的宁伯。然宁伯却兀自沉浸在方才“毒誓”的巨大冲击中,神思恍惚,于桌前不停踱步。
无奈,尚书大人只得长叹了口气,整个人像被扒皮去骨似的软倒在台阶上,歪歪斜斜的,衣衫还有些散乱,若此时楚临秋睁眼,定是还要斥他“没个正形”。
之后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楚临秋总算是慢慢缓过劲来了,他抬手按了按胸口,强提一口气弱声说道,“凭生,有件事只有你能做,其余人......我皆放心不下。”
“哥哥请说!小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楚临秋睁眼,见他颇为滑稽地拱手行了个不伦不类的“大礼”,江湖气十足,顿时没忍住唇角便往上勾了勾,“让你少看些话本,一天天学的都是什么?咳咳......”
“哟!哥哥别气!别气!小弟这不是......唉,罢了,究竟是何事,能让你如此谨慎?”
楚临秋于是便将他方才闭目所思之事和盘托出。谁知杜凭生听后竟是大惊,连连摇头,“四日炼出足以乱真的假丸子?!哥哥诶,我杜生非神明,可没这么大本事。不说别的,便是这香气就难上青天。况且,咱们现下都弄不明白它内含了哪几味药材。”
“那我便只能给侯爷下真药了。”
“什么?!你......嘶!”杜凭生原本只是见楚临秋身子有些微晃,便顺手扶住他,不料却被他臂上的高温狠狠灼了一下,“这都能赶得上炉子了......哥哥,你这么烫,自己半分感觉都没有吗?”
“宁伯!宁伯别哭了!你家大人快成火人了!”
“什么?我来瞧瞧!”杜凭生的这声嘶吼如同九天之雷炸在宁伯耳边,令他总算回过魂来。老人家迈着不甚灵便的双腿急急赶到床边,也顾不上尊卑有别就把楚临秋轻轻搂进怀里贴了一下,“不成......不成......这会受不住的......少爷,难受狠了吧?没事没事,有宁伯在的。”
“宁伯,我没事。”老人又不小心喊出了自己幼时的称呼,这令楚临秋稍稍有些怔愣,不免忆起了几桩往事。他原本神智清明条理清晰,并不觉得自己哪儿不舒服,可经杜凭生这般没有分寸的吼叫一番之后,顿时感到头疼欲裂,眼前光景明明灭灭看不真切,不仅如此,便连呼吸也愈发无力起来,仿佛随时都要闭目昏晕过去。
但为了安二人的心,他还是强打精神断断续续说了几句,只是再没拒绝宁伯要把自己扶抱回床上躺着的提议。
太医署后面来了几个人,自然也就中断了他们的交谈。楚临秋只来得及朝杜凭生那儿淡淡地瞥去一眼,便重新阖上眼眸,任由一伙人翻来覆去地折腾自己。
......
当日正阳,山高路远,荆棘遍布。正盘腿坐于玉带溪畔歇息的萧岑似有所感,仰头望天,忽然,他抬手解开放置在身边的布包,取了那支箭匣出来细看,并将里头短箭拆下又放入,如此反复,直到旁人都看不下去了。
“将军,此袖箭于你,很是重要?这一路上,末将少说见你取出八十回了。”
“你个大老粗懂什么?别说了......”这时,有个身壮如牛却面容清秀的奇特男子恰自密林深处钻出,突然坐在了萧岑身侧,将一把红艳的果子放进他的掌心。
“将军尝尝?没毒。”
萧岑闻言低头看了一眼,抿唇并不搭腔,只是把箭匣子谨慎地放好又收了回去。他与这二千人并不熟,相当于就是一个光杆将军,自然对谁都要存着一份戒备之心,谨防有人暗下黑手。因此他这些时日与几个裨将的相处始终维持在一个可调整的范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