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家里人。”杜凭生此时脑中还真逐渐浮现出了一个清晰的人影,面上便不自觉浮上了一丝真切的笑意,“本以为旬月便归,如今看来是要食言了。大将军,您方才问下官,此战何时毕?下官答,不知。但下官知道一些关于楚兄的秘密,不知大将军可有兴趣......”
“你都知道些什么?!”话音未落,萧岑的双手便抓着杜凭生的肩膀不仅摇晃起来,几乎都要把他晃散架了。可就在这时,军士竟匆匆出现在台阶处急声唤道,“大将军不好了!出、出大事了!!!”
“......”萧岑不得已只好猛地松手后退几步,又瞪了他一眼后,便转身跟着一众人踏阶而下,很快就消失在视线中。
......
楚临秋第一次见到长成小少年的齐允臻,是在开阳门外。彼时他正躲在严正身后,畏畏缩缩不肯出来,半点没有天家威仪,被自家父皇随意一瞪,便吓得几乎要哭出声了。
为使自己真正成为众矢之的,天子可谓是煞费苦心,他不仅亲率百官出城迎接,更是毫不犹豫地将躲藏在人群中五皇子揪出来,推到自己跟前,乐呵呵道,“允臻性懦,不似个男儿,从今以后,朕便把他交给你管教了。”
他眉眼含笑,神情温和,上演一出“君臣相得”的好戏,仿佛此前的龃龉不曾发生。
楚临秋乐于陪着演戏,他被两个手下搀着站在齐允臻面前,垂眸看着这与母亲还有些渊源的“五皇子”,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齐允臻似乎有些怕生,见他过来了竟“蹬蹬蹬”后退了好些,再次躲入了严正的怀里,不仅如此,这小孩儿的额上还同时渗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下臣见过五皇子。”
“......”
“臣.....见过五皇子。五皇子?不知陛下,咳咳,想让臣教些什么?臣......才疏学浅,恐无法胜任皇子师一职。”此时楚临秋心里想的是,这孩子见了自己如遇豺狼虎豹,怕日后难成大器,却不知皇帝此举,又有何用意?
不过,倒可以利用起来。思及此处,楚临秋便招手让五皇子过来。
齐允臻起初愈发在严正怀里缩成一团,眼神也游离不定不知飘往何方。但后面,在老者的不懈劝说下,他总算迟疑地一步步挪到楚临秋跟前,极轻极轻地道了声,“师傅。”
楚临秋只微微颔首便作回应,他若有所思地紧盯着面前小少年那双与自己别无二致的凤眼,忽觉有些讽刺。
臻......臻......他还以母亲的闺名作为......他怎么敢?!自己在没见到这少年之前根本不作他想,如今亲眼得见只觉喉头又涌上了一阵熟悉的腥甜,几乎都要站立不住了。
楚临秋几乎是提着一口气,转身对负手立于右侧的天子说,“臣......身体不适无法久留,请陛下允臣先行离去。”
第七十章 入主
天子如今竟像是彻底转了性,听此“不敬之言”并未大发雷霆,而是将齐允臻又往前推了一大步,呵呵笑道,“去送送你师傅。”
楚临秋已全然不知自己是怎么被人搀进车厢的,他勉强抬眸“看”了一眼杵在外边万分拘谨的五皇子,扯开嘴角笑了笑便放下帘子,紧接着竟是偏头猛地呕出一小口暗红的浓血。
“大人!!!”
“取我针匣来!快!”原本躲在暗处不作声的云微,此时眼疾手快一把扶住软倒下去的楚临秋扭头吼道。
“扶稳当点,老夫要开始了。”
“是。”庄校尉的目光在那盏明灭不定的油灯上停留了一瞬,便神情忧愁地与另一人将楚临秋左右扶稳,免得让他倒下去,如此才正方便了云微先生行针。
云微细心地将一连排银针悉数置于火上炙烤之后,便抬手毫不留情地将楚临秋的前襟及中衣扯开,露出大片白/皙的胸膛。
而此时的楚临秋则是人事不知任凭摆布,他整个人几乎是软在了庄校尉身上,双目紧闭头沉沉地垂在胸前,似个失了三魂的傀儡,这般情形真是见者叹气。
好在神医云微妙手回春,几针下去他的面色便显而易见地好转了许多,只是嘴角忽而又溢出一条细长的血线。
众人大惊,“先生!这......”
“莫慌,不过残血罢了,多流些反而有好......扶稳!你这是做什么?想害死你主子吗?!”
“不不不!先生!不是!是......大人?大人!”庄校尉也是惊魂未定,他扳过楚临秋的肩膀让其靠在自己身上,扭头正要呵斥帘子外不好好驾车的车夫,却没想到腕子突然被人紧紧抓住。
“大人!您醒了?”
“嗯。先生,撤罢,我没事了。”楚临秋未及睁眼便能想象得出如今是个什么样的情形,他强烈要求老人将扎在自己身上的银针撤下,而后放自己躺下歇会。
只是被扶着“坐”了这么一段时间,便已力不从心,说是一副残躯也不为过。楚临秋很清楚即便云微真能将游走于自己四肢百骸的毒素清了个干净,这具躯壳也算是被彻底毁了,更何况,有些毒......还真得多留它一会儿。
一别数月再度归京,众人发现陶都依旧,朝中则物是人非。宋格致虽被禁足家中并未正式判刑,却是此生翻身无望了。
楚临秋趁此大好时机,将其埋在各部各司的党羽几乎连根拔出,并在紧要之职均安插了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门生。至此,“楚党”才算得上是真正风头无两,坊间甚至已有如是说法相继流出——若相位一直空悬,那楚枢密使则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圣人这是疯了吗?为何对此视而不见?寻常百姓怎么会懂其中暗流涌动?唯有馆阁儒生静默不语。
及至年末,又有一道旨意从宫中传出,直接让楚临秋以武臣身份入主知政堂,代替宋格致成为议臣之首。
这可是自太祖开朝以来,大岐从未有过的先例,于礼不合,难堵天下悠悠众口。因此,御史中丞周大人,一早又在大殿前高举笏板跪地死谏,口称,“陛下若不收回成命,臣便......立时撞死在这庭前柱上。”
端坐于高座之上的天子闻言屈起二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扶手,眼神微厉缓缓扫过阶下群臣,忽而冷声问道,“诸卿也都以为,朕此举又做错了?”
他特意加重了“又”这个字,惹得不少人后脊一凉,急忙也执笏上前道,“陛下英明!臣以为......楚大人允文允武,德配其位,在任都指挥使期间京城井然有序,坊间未有动乱,可当此重任。”
“哦?邓卿说的可是真心话?”
“陛、陛下饶命!陛下饶命!”这位姓“邓”的侍郎原想借机向“楚党”卖个好,不料此话说得不甚高明,非但未得青眼甚至还惹得天子不快,当即他便浑身发软地趴伏在地,高呼“饶命”。
而分散于大殿各部的“楚党”们,因他们的主心骨称病不朝多时,也都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摆出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架势,仿佛老中丞所攻讦的是个毫无关联的人。
“得了,既然众卿都无异议,那么此时便无需再提。”
“陛下!臣有异议!”
“臣有异议!臣以为楚大人身为枢密使而入知政堂,既掌兵权又掌内政,首先就犯了太祖朝第廿七条律令......”
“所以卿等这是又拿太祖爷来打朕的脸了?”
“臣......不敢!”
“......”敬元帝简直要被那帮冥顽不灵的家伙给生生气笑了,他执起白玉如意,有那么一瞬想直接投掷在周中丞的跟前,“圣旨既下,君无戏言断无收回的道理。”
“周卿,朕忍耐你很久了。若再有下次,你便回去歇着吧!”说罢,他便愤然起身拂袖而去。
可孰知,严正初为他掀开帘子,就听到身后传出“咚”的一身,紧接着便是众臣惊慌失措的喊叫,“周大人!不得了周大人撞柱了!!!”
“快扶起来!!!”
“周大人......罗、罗大人何在?快散开让罗大人看看!”
刹那间大殿上的人都乱做了一团,他们纷纷围在倒地血流不止的周大人身边,一时竟都乱了分寸。
天子见状也不得已停下脚步,但他并没有探知周中丞死活的兴趣,只是远远地看着,并遣两个小黄门郎近前“善后”。
凉薄至此,也不知能寒了多少忠臣良将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