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来了,触手可及。伏城呼呼喘气,踩着师哥的大腿,下半身是稳的,上半身颤抖。他是一头被拦腰砍断的狮子,今天终于完整。
蒋白扶稳了伏城好像扶稳的是自己。手不是他的手,是以前的自己,通过这具身体,从另外一个世界冲过来,保护永远不能放心的这个人。他把伏城放下来,双臂穿过满是汗水的腋下,在伏城胸前箍住,笑着从背后拥抱。
伏城的激动劲儿直到跑下台还没过去。“师哥!师哥你看见了吧?他们……他们都没见过舞狮,他们……他们都鼓掌!”
“看见了,都是给你鼓掌的。”蒋白这才觉出累,抓住伏城的肩头互相抵着,眼睛看着眼睛一起笑,“你……你多少斤?”
伏城流着汗,心虚。“119,多一点。”
“多多少?”蒋白根本不信,笑着恢复了力气。
“多……多20斤,我不胖。”伏城说,“我减,我真的减,师哥你不能嫌弃我。”
这时,邱离和青让从帷幕另一侧跑过来,笑容挂在满是汗水的脸上,单单一个亮相不足以累成这样。是激动,兴奋,阔别许久又回来的心跳,让他们止不住笑。
“嫌弃,你这么沉,万一我举不动呢?”蒋白笑着带他们往前挤,和表演人员逆行。确实沉,再加上狮头,150斤落在身上。可大狮尾不能喊辛苦,是责任,也是快乐。一个人完全信任自己、把身家性命押在自己手里的快乐。
两个小时的大汇演轰轰烈烈开场了,战鼓是最后一个节目,压轴表演。蒋白怕伏城饿,像订外卖进来,可是一想伏城还有后手翻,只能忍着。
休息时间足够,4个人一起商量舞狮比赛选择哪几套动作。还差半小时到战鼓节目,蒋白正给伏城喂自己带的白糖水喝,张霖过来了。
“快到你了啊,小漂亮。”张霖学徐骏的叫法,“我给你化化妆。”
“啊?”伏城眨巴眨巴眼睛,“我翻跟头的,为什么化妆啊?”
张霖笑他不懂。“有大屏幕啊,你翻你的,可你什么样全场都得看。快快快,你跟我来,给你扑扑粉描眼线。”
化妆?蒋白放下水瓶,不知道张霖搞什么鬼。伏城跟着张霖去了化妆间,他们只好等着,好在回来得很快,一刻钟左右,张霖带着伏城来了。
换上了表演服,仍旧没上衣。裤子是红绸面,脚腕处有魔术贴,脚腕收得很紧。腰带上有金属扣,专门用来锁安全绳。
赤脚,再加上裤子是高腰武术服,显得腿长,远远过来带着一股杀气美。
“师哥我化妆啦!”伏城闪着锁骨钉往这边跑,“不娘吧?”
邱离和青让没说出话来,第一次见这样的伏城。两只眼睛描了艳红色的眼线,浓眉下方飘上去,眼睛下方也画了对称的红色线条,呼应眼线色。
稍稍打了一点粉,再有匀称的肌肉线条,利落的骨骼轮廓,巴掌大的一张脸。像深山里钻出来的一只小鬼,野性,力量,生命力旺盛。
蒋白眼睛一亮,酝酿了几秒,搓了搓伏城的下嘴唇,手指沾上一点口红。“娘,小娘炮儿。”
“老子猛男!”伏城气呼呼,咣嗤一口,给师哥食指咬了个印子,准备上场压轴。
第92章 战鼓英雄还怕高
指腹上沾了一点口红, 蒋白说不清这叫什么色,反正就是红色。可是又比正常的红浓了那么一点。从他有限的颜色分类来看,这是深红。
往伏城脸上一抹, 像涂开一条胭脂。好玩儿, 没见过这样的师弟。
“师哥你笑什么?”伏城准备上台了。
“没笑什么。”蒋白抽了一张纸, 把手擦干净,“上台小心点,两边腰锁都扣好,翻之前自己拽一把, 试试松不松。”
伏城笑点头。“知道知道。”
“要是松了,赶紧打手势, 让底下的人接你下去。”蒋白又说。
“知道知道。”伏城不当回事, “不就几十个后手翻嘛,我稳稳的,拿个最佳表现回来!”
“还是小心点。”蒋白心里很堵, 手指头不停地弹,像要抓谁。这时表演准备时间到了,单单一个战鼓节目出91个学生,80个打鼓,10个扛最大的鼓, 唯独这个1, 是和自己血脉连接的师弟。
这90个要是护不好这1个……蒋白看着伏城离开,僵直坐回座椅。突然心脏怦怦乱跳,跳得他不得不急喘,感受着心脏对胸腔的冲击。耳边时不时传来噪音,变成隐隐的人语,蒋白不得不擦掉鼻梁骨的冷汗, 片段式的画面层层叠叠压进眼睛里。
“我是他妈妈,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见他?他现在还有一个小两岁的弟弟,在国外长大,我也可以送他出国念书。”
谁?蒋白心里一紧。
“那个灯啊,不买,太贵了。咱们现在都没赚钱呢,等有钱了,你再给我买。”
什么灯?蒋白愕然地看着眼前,心里像有东西要顶出来。就在他迟疑的片刻,越来越多碎片朝他扑来,老槐树下他和师弟们的笑声,重德武校大礼堂里挂上了冠军合影,伏城在桩面上站不稳他迈过来抱住他,离家不远处的工艺品商店灯火通明。
“等中考完,你过完生日,师哥赚了钱回来给你买。”
买什么?为什么现在不买?刚才说话的女人又是谁?蒋白冲着空气摇了摇头,怔怔地看着眼前。
休息室外战鼓声起,鼓乐前奏响了起来。休息室里有一台液晶电视,转播固定机位,屏幕里一片红色。
80个武术生披着红色肩旗从两侧飞涌上场,场面宏大,喊声震人。
邱离不禁捏了把汗,从电视上看,高架台更高了。
学生们先打了一套气势磅礴的拳法,红色肩旗活了一般整齐划一。腰间用红绸缎裹起,藏着他们的鼓槌。
拳法阵如猛虎下山,拳风凌厉,透过电视屏幕仿佛能打在观众脸上。身后是早已摆好的战鼓阵,按照40厘米、46厘米、54厘米分布三层,置于木制鼓架上。
第一排人往后散去,敲响了第一层的战鼓。发音比堂鼓低沉,但惊人响亮。男生低吼着高频打击,舞台上光线渐暗,寓意神农占天,战鼓声席卷六合,清扫八荒。
蛮荒的野性力量。逐渐的,第一排鼓声减弱,第二排起,在第一排鼓声力竭时跟上,令观众仿佛看到枭雄鼎力,山陷人未还。鼓声快,遍地箭楼狼烟,提兵掠影。
突然光线全暗,似大雾弥漫,兵行陷路,静候埋伏。
咚!第三排的鼓声带动了全场鼓面,光线将红色肩旗映成火红。鼓声时大时小,犹如三路兵马烈焰四起,连声又变为单声,好似千军万马惊猿脱兔,所过之处化为焦土。
鼓声变急,变快,80架全部敲响,鼓槌化成一道道弧形,快得弄出了残影。声快却不乱,九州未平英雄乍现,深陷剑阵所向无前。
忽地散开了,鼓声不是急停,而是缓缓散慢,再慢。有纷纷败退的颓废,有箭矢用尽的绝望。猛然间,第三排的鼓声冲上云霄,第二排一鼓作气,第一排小声呼应。全场暗下来,光像闪电那样频频闪灭,像上天操纵着人的命运,风暴降下来,生灵涂炭。
战鼓声再起,人与自然的搏斗狂如雷暴,声如白电。所有鼓槌同时落在鼓面上,咚!咚!再亮起全灯光,一个赤膊的少年,梦游般出现在最高处,左右腰侧各扣锁链绳,像狂风,像生命的种子,像一个英武的杀鬼。
低鼓连阵蔓延下来,少年的脸出现在大屏幕中,脸上留下的红记像屠灭仇人的证明,英雄年少披着一身古老。
经历过洗涤的黑眼睛,配上全场80面鼓的震天响。一个英雄,一场人祭。
鼓声很轻很轻了,少年很神秘地踏了下脚,水被鼓面的震动弹起,像一朵硕大的莲花。脚下是一面最大的战鼓,由10个男生扛起来。
忽然一点风吹过鼓面,少年的裤管被吹动,他轻巧腾空,像举行神秘的祭祀仪式,于鼓面后手翻。
蛮力,尘莽,配上沧桑的鼓声。每次双掌下落都将鼓面击出闷响,水花呈分散型溅开,一个,一个,又一个,像不会累,不会疲惫,年轻着永远昂扬。
休息室里一片叫好声。这个节目自来是正山的保留项目,极具观赏性和挑战性,每届大汇演都能拿最佳表现奖。
可只有3个人不出声,站在电视机前面,眉头皱得一个比一个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