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音一手挡剑。虽是护住了面门,却抵不住那瀚然剑意。指掌轻颤间,旋即有血花自列缺炸至肩井,一条雪白的云袖也随之裂作丝缕之态。
她那柳叶眼瞪得极大,甫一张口即是一嘴鲜血。
席墨却毫不留手,乃至杀意愈炽。他略收一息,再一倾身,又将剑刃往下压了半寸。
余音膝弯打颤,喉头却似被人掐住,叫喊不得,眼中泪光霎时盈睫而起。
当是时,一条龙须索破风而来,四两拨千斤般将席墨那剑刃一勾,卸了他几分力道,又游刃有余地收了回去,活物般盘回腕上。
就听折扇一展,春意盎然的莺啼与佻笑一并流曳于耳,“怎地半月不见,小墨的剑风如此凶悍了?”
席墨掸了掸剑刃,听那嗡鸣有若龙吟般晕散,慑服院中一切声音,这才微笑道,“当是拜师姐所赐。前些日子我天天听她磨刀,这一拿到新招式,就迫不及待地试着融会了一番。”
又“哎呀”一声,有些担忧地看着余音的破烂袖子,“师妹还好么?朋友之间的切磋,可千万别伤了和气。”
余音倒退几步,先揉揉喉咙,再以香帕拭净唇角,方才心有余悸哑声道,“师兄杀气这般重,行剑又不知收敛。往后可要当心敌我不分,坏了大事。”
“承师妹之言。今后习剑,定当仔细。”席墨道,“不过师妹也要记得,花底莺语尚可滑,冰下泉流实在难。”
“妙啊!”不待余音做出反应,余数那厢已抚掌而笑,“小墨当真有承掌门衣钵之风。龙冢一别,当叫师兄我刮目相看。”
“师兄谬赞了。谁都知道大师兄是为清虚首座。掌门衣钵,怎么说都是轮不到我继承的。”席墨莞尔一笑,“此处不比仙派,师兄可要当心隔墙耳。无心之言教有心人听去,最会加以利用,凭生事端。”
“哎,据点之内皆是自家人,怎会有人闲传是非呢?”余数摇摇扇子,“无非师兄弟间的俏皮话,说得再多也都是玩笑罢了。”
他道,“小墨这般年轻,当真不必拘泥于此。学得食古之辈恪守陈规,那可就没意思得很了。”
席墨笑一笑,不与他争辩,只一侧目,偶见余音抽开腰囊,正将几点寒芒皆数塞纳于中。
方才短兵相接之时,他就听着声音不对,又知她绝不会空手接白刃。现瞧着她掌间落下的惹眼色泽,这便想了起来,暗道这定是与那祀殿莲子系出同源的藻玉。
席墨想,原来她所用法器竟是针呢。
掌门曾说过,操纵灵气乃是一门无关资质的天赋。
而对灵气的掌控,从所选的法器上就能看出来。
譬如丁致轩。主峰除他之外,无人用弓箭作为法器。
概因灵气出体之后难以进行二次控制。法器一旦离体,纵有灵气依附或灌注于中,器主也不易操控其运行。
所以当时席墨灵气束索,甚是裹毒喂鱼,就显得非常惊人了。
如今他也算是头次见到有人使针作法器之用,约是比丁致轩那弓箭还要难上数倍,这便起了些敬意。
于是含笑道,“师妹的法器,可是自那玉莲子上剥来的?”
余音微微一愣,状似讶异,“师兄定是瞧错了。这是阿兄采骨中玉为我量身打造而成,我先前闭关也是为了要啃下这块硬骨头呢。”
“师妹理想之远大,非常人所能及。”席墨神色挚然,“还是该说一声佩服了。”
他话音方落,便觉余光中有星火爆裂开来。
抬眼而去,血色倾天。
几是顷刻之间,悬在天边的那团赤芒覆水一般汹涌而出,将太阳整个儿遮蔽。
席墨心里咯噔一声,转头望向堂中飞鸢历。算算日子,距离宁连丞离开,已过去七日。
当即启了应声虫。
好在余立此时恰在主峰。席墨打过招呼,言简意赅地说明了事态的严重。
“师尊,若是凌枢长老赶不回来……”
“叫运思去。”余立清清楚楚道,“明虚子,你听好了。这赤星之灾本就是你失察之过。若是我余家人能解得此灾,仙派易主,你可有话说?”
“未虚子此招甚妙。”掌门乐呵呵道,“不过这等形势,怕不是你家运思就能解决的。”他叹了口气,“大家冷静,都听许某人一句劝——星火难扑,不必再作飞蛾。云中如此,唯有静候凌枢长老归来主持大局。”
席墨心底一冷,话却噎在口中不得出。
余数却已切断了联系,将虫子收归壶中,“小墨,你当真要听掌门的话,做那守株缘木之人?”
席墨不语。
“我准备集合人手去云中看一看。虽然师兄实力相当,到底也算孤身赴会,难免出现意外。”余数顿了顿,“毕竟连我师尊都陷在那城里生死未卜,我当是不能坐等支援了。快一分自会多一分希望嘛。”
“师兄所言甚是。”席墨颔首,“我当与师兄同行。”
“这就对了。”余数素竹折扇一晃,“不瞒你说,这次情势未必就有那么紧张了。”
说着取过另一只日月壶,略一催动,落虫于掌,“应声虫自孵化始便是成双成对,同生共死。你瞧冀州的对虫,状况相当稳定。所以我师尊和师兄他们,很可能是暂时被缠住了,出不来。或许我们稍微施个力,困境就解决了。”
一旁余音婉婉道,“阿兄,我也去。”
余数暄然一笑,点了点头,转首向余梦道,“这里入境的弟子还有几个?问问有谁愿意一起去的,都叫过来,说有重礼相酬。”
此时总据点的入境弟子共十人,十人皆愿赴云中。余数挑了四个,又教余梦暂作了青州代理,后给其他五人一一布置了留守任务。
席墨就看余数初来乍到,便是临危不乱井井有条,俨然一副主人架势。也是生了一点敬佩。又觉他不愧一直行老大的场子,一切处理得妥善周详。遂自个儿回房中整理一番,不再多话。
毕竟是宁连丞亲托的据点,虽然目前无恙,但席墨还是担心,收到紧急传讯不能及时赶回来。他将囊中物什一一列在桌上,发觉当初与温叙换的戒子似能派上用场。这才打了灵识,仔细揣摩起来。
天色起昏时,一行七人便往云中去了。
第73章 算账要分明
一入云中城,席墨便觉不对。
若是真如传言形容的那般,是个只进不出的死城,这街上总不该如此热闹。
暮色里,一条望不到头的游街队伍,若河水般横亘于前,间有无数锦衣绮袖漫洒霞光,摇香苞为佩,挥晴烟为氅。
夹道之众亦如厌厌烛火,绵延不尽。
然而花朝早都过了,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席墨起了戒备,一手握紧照影,冲着余数使了眼色。其余几人皆觉出异样,彼此颔首以应,往余数身边靠拢。
余数亦言这巡游来得可疑,却不好直接从中打断。想了想,点了四名弟子两两捉对,各往队伍左右行去,看看有无可通行处。而自己与席墨余音,则留在原地不动。
“此处古怪,切记将我们三个盯在视线范围内。一旦情况有变,当即折返。”
四名弟子领命,各自转向而去。席墨与余音分视一端,余数则摇开扇子,就近与一名围观的老丈闲谈起来。
然不过片刻,余音当先将余数袖子扯了,“阿兄,师兄们怎么不见了?”
席墨随之道,“这边的师兄也不见了。”
四个人都是忽然蒸发一般,好端端走着就没影儿了。
余数当即落下一方禁制,将三人笼在一处。
“不对路。”他合了折扇,“他们都带了传讯符,如不是同时遭到致命袭击,怎么都能传出一个字来吧。”
又顿了顿,“但我方才所见,这内外三层皆是人没错,举止并无异常,感觉只是延长了花朝礼。”
“师兄,我们先挑一边找找看。”席墨道,“我还记得两个师兄失踪的大致位置。”
“好,就去你那边。”余数当先一步跨出,“都跟紧些别走丢啊。”
余音忙将人右臂一兜,“阿兄,此处人甚多,总不能都是妖怪在做戏吧?”
“呣,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余数道,“毕竟我们只有七人。若一上来便齐整街的妖怪围攻,倒还算得简单利落。”
这般说着,已到了地方。
余数左右探察一番,蹙了眉头,“你确定是在这里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