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潭沉吟一刻,点了头,“会的。”
席墨唇上就印出一抹血痕,暗道果然。
但是,他想,目前江潭最喜欢的,应该还是自己了。
这么想来,又觉好受一点,哄着自己道是有总比没有好。
“那徒儿这次回来,其实有一件喜事想同师父说。”少年拇指一蹭,拭去唇间薄血,微笑道,“托师父吉言,先前说的三件事里,可能有一件真的要实现了。”
江潭就等着他继续,未料小徒弟却道,“但这事儿啊,一定要等月亮出来了才能说。”
又赖笑起来,“在此之前,师父不如同我一起喝一杯吧。”他满眼憧憬,“我真的很开心,师父一定要答应我,好不好?”
江潭一怔,半晌才道,“我不饮酒。”
他见孩子小嘴一瘪,脸上转瞬鼓了两团包子,又有些夷犹,“你若喝,我陪你。”
席墨眼睛一眯,“是我喝,师父作陪吗?”
江潭就点点头。
少年便显而易见地高兴起来。
自去采摘捕捞一番,就着现有的料子,仿着延陵菜式做了些时令鲜味。
春笋烧鱼,冰糖扒蹄,龙须瑶柱,琼脂茶糕,并石乳水及桃花酿,在花树下满满摆了一桌。
落英纷繁。醺酣入肺。
待到江潭吃得差不多了,席墨就拍拍坛子,“那师父,说到做到,陪我喝酒吧。”
江潭咽下一口豆苗,“方才说过,我不喝了。”
“可师父明明说,要是我喝,就陪我啊。”席墨惊讶道,“师父莫非不知,陪人同饮,也是要开杯的吗?难道师父就打算这么看着我一个人喝?”
说着露出恍然之色,“师父……又是为什么不喝酒?”
“……要保持清醒。”
席墨当即笑出声:原来便是这样的吗?
那就不必担心了。
“来嘛,喝一点,不会醉的。”
“……席墨。”
“就喝一点,师父。”
江潭看递到眼前的粗陶杯中,偶有一瓣夭色沉浮,自敛了袖子,用指尖沾了那花瓣吃了。
甫一入口,淡眉轻蹙,却不支声,只是囫囵咽了下去。
席墨就问,“是不是很甜?”
江潭颔首,“与你酿的花果汁一样。”
他犹豫了一下,接过那杯酒端详起来,似有所忆间,即是一饮而尽。又微微一顿,只往后一斜,咚地一声砸下漫天桃花。
席墨见人直直朝树上磕,不由愕然,“师父,你怎么了?”
江潭只睁着眼,不说话,呼吸更沉了些。
他面上浮着一抹赤晕,云烟般的素靥终于生了几分颜色。
席墨伸手在人眼前晃了晃,“师父……这就醉了么。”
江潭便给了点反应。他眼睫轻眨,指尖微动,却是连腕子也抬不住了。
席墨忽有所悟。转身取了石乳水来,一点点给江潭喂了下去。
他有些哭笑不得,“师父,这是酒啊。就算这么浅浅一杯,也不能像果汁儿一样喝。”
江潭咽了水。少顷之后,却连手指尖都动不了了,只是歪在小徒弟身上,吐息起伏如夜潮。
席墨将人抱在怀中,只觉腔骨都要化成一把蜜,握也握不住,腻得溜手,甜得发慌。
朗朗月色推云而出,落在江潭身上,好似将他酿成了掌间一抔酒。
席墨收紧手臂,微微仰了头去,“师父,月亮出来啦。”
因着拓影纱上的东西,只能在月光下展现。那谁也不知道,谁都没见过的,娘亲的画像,他想先给江潭看一眼。
此刻却只能笑了一笑,“不过今日晚了,等明天再说吧。”
他略略垂首,指尖缓缓摩挲那抹潋滟的薄唇,只觉这滋味甜软,定有桃花酿都不能企及的鲜美。这么想着,心尖即有滚水沸腾,熏黑的眼珠都给烧出一层雾汽来。
“师父的酒量,着实堪忧……真是,难为徒儿了。”
说着折了腰去,嘴唇只轻轻触上江潭的鬓角。
今夜的月光太过澄湛,教他不敢轻举妄动。
席墨稳了心神,好歹把人抱到剑上,只愈发觉得江潭好轻,轻得似要随风飘走。
就抱得紧了些,生怕人真的被风吹跑。
又将脑袋埋在江潭的颈项间,迷醉一般嗅着他身上冷冽纯粹刺痛鼻尖的雪息。
兼具那皮肉里沁透而出,独属桃花酿的醺然幽芳。
席墨早对崖间洞府的构造熟稔于心,此刻就是蒙着眼,也能准确将人送回去。
千秋剑便乘月色,渡过雪松之海,掠过一碧之山,稳稳当当停在内室。
席墨把江潭放在榻上,只替他剥了靴子,就匆匆放下纱帐,再不敢多看一眼。
回首一瞥,却是笑了。
自己那些东西,都在长留殿拜师宴那日,被打包送过来了。他当时没看到这卷兽皮也未作多想,只不料此处还独独留着自己的铺盖。
席墨将那床褥子挪到石榻旁边,自钻了进去,深吸一气平静心绪,瞬时堵了满鼻子的温辛焦熏。这熟悉的皮毛味道总能在深夜安抚他的躁乱苦痛,此时却彻底失灵。他辗转反侧,只想着好容易回来一趟,人还没看够,这就给一层帐子遮着,又见不到了。
一时间,恍若柴中烹,又似炭上烤。
席墨对自己说不行。
这个人,他不能碰。
江潭明明是雪,肆意碰了却会引火烧身,将自己焚得一干二净,只剩一捧飞灰。
……便是飞灰,也好过冰消雪融,全无踪迹,不是么。
席墨跪起身去,自帐后捉了一只手出来,摇一摇,腻声唤了几句“师父”。
见江潭毫无动静,指头就攥得越紧,全不顾是不是会将人的手捏坏了。
“师父,你醒了么。”席墨明知故问。
果然没声气。
席墨瞅着指头间溢出的一把青白色,恍觉这玉终于给自己握化了。这就将唇凑了上去。吻了吻指尖,舔了舔指骨,含着手背上一块皮肉尝了尝,在青蓝色脉络之间嘬出了一小朵红痕。
他徐徐揉着那点嫣红,心里着火似的又慌又烫。
欲/火焚身,非为妄谈。
他想撩帘子又不敢,总觉得撩开之后,自己会犯下什么错似的。
只能闭着眼,辗转亲吻啃噬那只手。
“师父,师父我好难受。”席墨挤在榻边,喘息愈剧,快将江潭的手揉碎了,咬烂了,“师父,你醒一醒,我……”
我忍不得了。
席墨眼底暗色如潮,恍惚中挽起江潭的袖子,仔细抚摸那藕节般的臂膀。冷而润,好似一具玉壳,包裹着冰魂雪魄。
他用品剑的手法摩挲那截手臂。只觉一把骨头冷硬,若是铸成剑,不知该有多美。
又为自己的想法悚然不已。
江潭体温太低了。皮肉之下,尚在跳动的脉搏,方才昭示他还算个活物。
席墨吮了吮他的腕脉,一点一点,照着臂骨啃了上去。
帐子里没有一丝儿声音。或许也是他心跳声太大,震耳欲聋,其余的声响便皆不作数了。
许久之后,又似须臾之间,江潭干干净净的胳膊上,全部是齿痕和涎水。
像是被酷刑蹂躏了几天几夜,肮脏得一塌糊涂。
席墨望着那截青青红红的白肉,却不想再擦拭干净。
他有点,想要弄脏这个人了。
旋即为这个污秽不堪的想法颤栗起来,不知是痛至骨髓的愧悔,还是难于启齿的兴奋。
不行。席墨想,太脏了,师父要生气的。
心荡神摇间,不觉何处而来的风,将白帐掀开一角。
一如那日柴园初见。他看得不真切,却是捕捉到了惊人的气息。
席墨伸手支住帐帘,全然剥夺它再次拂落的机会。
他着魔般盯着江潭。
“师父。”
江潭素不出汗,此时额角微湿,看上去像是要融化了。
一张清澹的面庞云蒸霞蔚,呼吸促疾却悄无声息。
席墨挨靠过去。
“师父,是不是很难受。”他口干舌燥,又如哄人骗己般,喃喃道,“我听过一个法子。亲一亲,就不难受了。”
“师父,你听见了吧。”
“……这算默许了,是么。”
“那我亲了。”
席墨觉得自己该是上头了。他昏得五迷六道,分明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能看着自己的手捧在江潭脸上,指头将那唇叶描摹得潮润无比,然后晕晕乎乎地俯下/身去,干渴至极的旅人般,带着溺亡于中的决绝,直直投向那眼清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