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叔是迷路了,但你们一下去就能看见他啦。”席墨就知道刚才众人赌红了眼,定是没听见自己的话。
说着又看了看抱成一团的曲矩,“那个……长老一会儿去后山,可不可以送我一程?”他有些羞涩道,“我还不会御风术呢。”
曲矩揉揉额角,“那必须的。”这又似有了精神,“瞧我都忘了,和你一道去就不会被老伯的禁制弹回来了……那咱们走吧?”
抓着席墨就往楼下冲。
身后曲时雨反应过来,也跟着去了。一群人叮叮当当下得楼来,就见熙熙攘攘的大堂一角与世隔绝般清净。
丁致轩正带人将那小间围了个水泄不通。
“知衍哥哥,这是后山新下的碧小牙,就这么一点,你尝尝吧。”
温叙挂着一张嫌弃脸,“离我远点。”
丁致轩刚要把那碟青翠欲滴的桃子往人面前推,闻言就住了手,默然半晌,“哼”了一声。
席墨看不下去了,小声提醒道,“桃子,确实该离远一点。”
丁致轩冷冷翻了眼皮子,“我和知衍哥哥之间没你说话的份。”
席墨:……
温叙:……
曲矩满心都是他备受委屈的柜格松,只非常不走心地对着温叙一挥手,“走了走了。”
温叙慢悠悠起了身,一脚就被丁致轩挡住去路,“知衍哥哥不常出来,一起吃了饭再走吧。”
曲时雨还在楼梯上,就开了远程嘲讽,“小朋友挺会借花献佛啊。”
丁致轩纹丝不动,“反正不是献给你。”
曲时雨:……
气氛一时冷到了极点,可是丁致轩并不以为意,“知衍哥哥,好不好?”
温叙:“不好。”
丁致轩见他仍是要走,不由冷哼一声,“见诸峰有什么好,那么一大把人还不是把你弄丢了。”
余数也下来了,恨不得一把扇子飞到丁致轩头上,“小老弟哎你还是少说两句吧!”
丁致轩收了脚,将盘子推在温叙面前,“那不吃就不吃了,桃子是今天刚采的,你带着吧。”
温叙:“拿走。”
丁致轩沉默片刻,“知衍哥哥果真不待见我了。呵。”
席墨看温叙已然以袖掩面,不由劝阻道,“小师叔不能碰桃子的。”
丁致轩一愣,“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连桃子也不能碰了?”脸色一沉,“因为是我送的,所以不能碰吗?”
席墨被他的逻辑征服了,“不是。”
刚跟着下楼的董易就磨蹭到席墨旁边,“得,小天才又魔怔了。”他摸出扇子摇几下,“你看看,对上温小哥,和你对上师父一个样。”
席墨微笑以对,“我哪里是他那样的。”
丁致轩仍在控诉,“知衍哥哥,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温叙只露出一双淡漠无波的眼来:“你话真多。”
丁致轩就又“哼”了一声。
董易加快了扇风速度,“不好,今天断袖看多了,怎么觉得他们在打情骂俏?”遂自个儿检讨了一下,“我要好好洗洗眼睛了。”
“洗眼睛哪里够啊,二哥还是洗洗脑子吧。” 席墨继续微笑,“现在事情一清二楚,我师父可不是断袖。”
董易不甘示弱,“那你是,你刚还说自己是。”
席墨反唇相讥,“你才是。别人都想不到断袖,就你想到了。”
董易呵呵一笑,“别人想到了,就是不说而已。”
曲时雨个暴脾气耐心差不多耗尽了,“烦死了!走了走了!该回哪儿的回哪儿!站在这里磨磨唧唧的饿死了!”
余数啪地一声打开檀香扇,依旧一派翩翩风度,“不如大家留下来一起吃个饭。”
曲时雨一声冷笑,“呦呵,你现在又待见我们了?刚才说要留下来凑一桌的你推三阻四。”
余数就笑,“刚才你们哪里是诚心要吃的样子,不都说好了是来堵人,啊不,是来等人,等到了就走么?”
眼看着一层场地开阔,是真的要打起来了。
席墨清清嗓子,乖巧道,“师兄师姐抱歉,我要回去给师父做饭,不能留下和大家一起了。”
曲矩就将人一拎,“我忙着见阿格,吃不下了,走走走。”
温叙道,“等等,一起走。这里人好多,待不下去了。”
丁致轩尤为不满,“知衍哥哥就是在嫌弃我!”
曲时雨一拍栏杆,“别吵了!见诸峰的都一起走,谁稀罕你们主峰的饭!”
一群人轰轰烈烈地离开,给主峰一众人等坐实了“见诸乱舞,奇葩传世”之说。
席墨坐在曲矩的青釜中,百思不得其解,“长老为何要选一只釜作法器?”
曲矩满是沧桑的脸上就终于显出一丝笑容,“你等着,我给你演示一下。”
然后他切身实地教席墨领会了什么叫做“悔不当言”。
那青釜失了他的刻意掌控,在万尺高空被气流吹得有如轮转。席墨面色惨白地瑟缩在疯狂旋转并奔似脱缰野马的釜中,觉得自己好似一枚豆荚般无助。
他看着对面坐拥云天敞怀大笑的曲矩,眼泪真的要下来了。
等到落地的时候,席墨只觉自己的内脏已经搅成了一团。他四肢皆是软的,好容易从那釜里爬出来,就被曲矩一掌打瘫在地。
曲矩是很开心的。
“小朋友,多谢你!我现在感觉好多了!”他深吸一口气,还想继续拍人肩膀,一挥手却是落了个空。揉着腕子四下里那么一打量,就见釜下伸出一只颤巍巍的小手来,“……长老……客气了……”
第29章 雪满长安道
席墨与曲矩在马蹄泉畔告别。
曲矩收了青釜,忽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只帕子来,“小朋友,这个拿好,替我还给你师父再道个歉,改日我请他喝酒。”
席墨压着还在搅动的胸腔,一时也不知是庆幸还是愤懑,却是微喘着笑道,“师父不喝酒,也不生气。真正生气的是阿格姑娘,长老要好好哄哄啊。”
曲矩眉间略染忧愁,只点头道,“若我能与阿格重修旧好,当是少不了你这个小媒人的功劳。”
席墨目送曲矩没入树丛,方才转身往千碧崖走。
他将那帕子握了一路。入得洞府却是不见江潭的影子。
想着这人大概又是去溪谷了,席墨静下心来,去小井边汲了半桶水将帕子洗了,往外头晾的时候一瞥架子,见那砂梨没了,便笑了起来。
江潭回来的时候,不觉席墨面带笑意地将自己盯了一路。
“师父,你看。”小孩香喷喷地偎过来,仰着白生生的脸蛋将人堵在了大桌前。
江潭不知他为何忽然挤在身边,见着一块帕子托到面前时,不由一顿,沉吟片刻,也不知该说什么,却是抬了手来摸了摸他的头。
这一次的触感无比清晰,不止呼噜了头发丝儿,还切切实实地压到了头皮。席墨只觉一道霹雳在肋下炸开了花,沿着脊椎一路窜上去,轰地一声在天灵盖儿爆开,整个人都懵了。
整个人也酥了。
他迷迷糊糊将头伸过去,想要江潭再抚弄几下,江潭却收手了。
“师父……”
江潭看着他。
“你……你能不能……”席墨咬牙道,“再摸摸我?”
江潭眼中淌过一丝不可思议。静了一瞬,仍是将手靠了过去。
人摸一下,席墨心里就颤一下,甚至有种忍不住想要扭腰的冲动。
他一面觉得自己好没出息,一面浸了蜜糖般,甜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
江潭看他这样儿,就又想到自己那只雪狐了。
那狐狸概是与他脾性相投,极喜欢在他指。每次抖着一身皮毛眯缝着眼在他掌间摇头晃脑,很是享受的模样,像极了这个小徒儿。
江潭想了想,这孩子会不会也是妖族化身?
兀自思索半晌,还是没有问出口。
但江潭仿佛开悟了。第一次收徒的他像是终于知道该怎么待徒弟了。
——和养雪狐一样。
席墨在经济峰与江潭相别的时候,那句没有出口的话,就是想要人摸摸自己的头。
这个人的手不像娘亲那般温软,带着暖香。掬一捧暖意融融,勾缠着发丝的时候,还会带起干燥的电花,打得他耳尖发麻。
他觉得疼,呜咽着恳求娘亲别再动自己的头发。
娘亲就笑了,刮了刮他的鼻尖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