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墨“哦”了一声,灰溜溜进店了。
店家是个热情的,问清了谁要法器后,给席墨一顿好夸,称赞他这样儿的就该用剑。席墨从前只使过短刃,并未真正涉入兵道,看书时倒是读过不少名剑,这就转眼去看江潭的意思。
“师父,那就用剑?”
江潭颔首,“要你们这里最好的剑。”
“好嘞。”店家就乐了,“既然是最好的,肯定要算上丰山长老那柄剑了。”
席墨一凛。丰山长老是堪称传奇的造器大师,主峰九钟便是由他打造而成。概是他极少出手制器,故而每一件都格外珍贵。又怎会流到朱雀街任由买卖呢?
“真的么阿哥。”席墨貌似困惑道,“丰山长老的剑还能买到吗?”
“看来两位不常于此走动。”店家笑了,“确是长老亲手所制。只那剑来得奇怪,生得奇怪,很是挑人,拿着也不一定能使。主峰弟子凡没有法器的都曾试过,从上到下挨个碰
灰,所以最后放在我这里,想着说不定哪个外峰弟子就能用上了。”
“感觉会很贵。”席墨也笑,“毕竟丰山长老专出无价宝,我们可能买不起。”
“确实比较贵,但确实是这条街上最好的剑了。”
“好,拿来吧。”江潭一锤定音,楼。
“师父!”席墨悄声道,“真的买不起啊!”
“先试再说,你不一定能用。”
就凭这句话,席墨预感自己说不定真的能用。
那到时候就很惨了,好容易来一个能用的人,结果付不起账。
席墨面色沉凝地打开剑匣,只觉一股淡淡的咸腥味透过布条渗入鼻腔。
是一柄牙白的鱼骨剑。厚重古朴,隐有奥义。
席墨想不通这样一柄剑为何会使不了。就看江潭将剑取了出来,仔细端详一番,交到了自己手上,“试试看。”
他说,“照我说的做,将之前那缕意气提炼出来,凝在眉心,对着剑弹出去。”
席墨照做,然后便看那剑吞了自己的气,剑尖流过一抹光华,宛如开了刃般熠熠生辉。
就听店家撼然道,“能使!”
他忽地拔高嗓门,声如洪钟般,震得整个店门嗡嗡作响,“师叔祖!快来看!”
后堂便传来一声清脆怒骂,“瞎叫唤什么!果子都被你吓掉了!”走到堂前还在骂,“一惊一乍!”然后一撩帘子,便发出极高的赞叹声,“呦呵,还真有人能使了?”
席墨至今为止,都不知道他们嘴里的“能使”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完了师父。”席墨拼命冲江潭使眼色,“我们跑吧?”
“跑什么跑!”刚出来的那小童就瞪着双死鱼眼,“好不容易来一个能使的人,居然这么没胆识!”
席墨就不干了,“有胆识,但是穷。”
他甚至有些理直气壮,“我就是随便来挑挑,不巧碰了大运,走不起,烦请告辞。”
“嘿你慢着!”小童挠挠头,走得近了,“你是哪里来的小子?这样子是刚被雷劈过吗?”
席墨正要反驳,一眼瞥见他胸前的护心镜,这才发觉自己头毛炸了一圈,大概之前还揉了一脸灰,兼之渗着黑血的鼻腔,怎么看都和走大运挨不上边。
“师父!”却先是震惊道,“我都成这样了你怎么不说?”
江潭莫名被点了名,又将他看了一道,有些不解道,“说什么?”
“我的,我的头……”席墨悲恸不已。
“嗯,挺好的。”江潭话毕,见小孩又要落泪的样子,遂伸出手去顺了顺毛,“别哭。”
第27章 不识庐山真面目
席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当成狐狸团子了,只觉给那指头触到的发丝间生了细小绵密的火花,稍微动一下,心尖就遭电打了似的颤得酥麻。
这下是真的被雷劈了。
席墨眯起眼睛,嗓子眼儿里哼了几声,“师父,你觉得好就好了。”
“好。”江潭就收了手,将玉令解下来,“剑匣换剑袋,背着方便。”
席墨如梦方醒,一把截过玉令,暗道这人可真不知道节省,刚才那些眼色算是白使了,“不了,不要了。”
“你们俩逗人玩儿呢?”小童皱眉道,“能使就是你的了,玉令拿来!”
两相夹击之下,席墨只得提前吐了真章,“这剑当真不能折些价吗?毕竟现在也只有我能使了。”
那小童算是听明白了,这就嗤之以鼻道,“讲价钱讲到我头上来了。”说着自己都想笑了,“老子告诉你,没门,一个子儿都不会让。出不起就滚出去,多少人求着老子造剑还求不来,要不是一时手痒炼了个怪胎,还能等到今天轮到你?”
他瞪起眼来一脸死相,骂起人来也往死胡同里跳,分明不是来做生意的。
席墨就反应过来了,“你是丰山长老?”
“……要被你个憨孙气死啦!”小童哇哇大叫,“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丰山丰无棱!晓得不,记着不?”
“记得了。”席墨说着,转头对江潭一笑,“师父,我们走吧。”
丰山没想到当真有人敢和自己较劲,气得就差拿柄大锤往那护心镜上当啷一砸造大势了,“站住!”
“灵识你都烙上了,还想跑?”他气势汹汹地一拍台子,“谁都跑不了!今天这剑我还非卖给你不成了,原价交换,一分一毫都低不了!”
“您这是强买强卖,不合街上规矩的。”
“老子就是规矩!你服不服?”
“……所以为什么不能低一些呢?”席墨不知死活道,“反正您也卖不出去。”
“老子造了这么多年器,就没听过有人敢叫低价!”
“那您现在听过了。”席墨继续微笑,“这是两相受益的事。以后对外面说起来,当然要说是您看我顺眼,随手相赠的。”
“……你休想!”丰山恶狠狠瞪他,“老子看你一点都不顺眼!”
“是了,看我不顺眼,所以随手相赠。”
丰山蓦然怔了,看看那剑匣,又看看席墨,面上神色古怪起来。末了冷哼一声,将那师侄孙叫来嘱托几句,又用死鱼眼瞪了席墨一回,一掀帘子,潇洒走人。
店家被两人吵了一头大汗,这就勉强赔笑道,“小兄弟,师叔祖要你立誓说到做到,就折半价换了。”
席墨当即立了誓,又有些好奇道,“阿哥,长老他是不喜欢这剑吗?”
“对啊。他就是为了造剑变成如今这模样,给外头笑烦了才跑到这里寻个清净的。”店家接过玉令,按在玉板上一看,不由“嘶”了一声,“小兄弟也是胆大心细,为了省个零头敢和师叔祖吵,佩服佩服。”
席墨一怔,眼睛往那串数字上一瞄,当时就愣了。
——这玉令里的信点,看着都能买座丰山了。
席墨负了剑,幽幽跟在江潭后头,“抱歉教师父久等,徒儿任意妄为惹是生非了。”他耷拉着头叹一口气,“可无论多少,那毕竟都是师父的信点。现在能省则省,以后还起来也轻松一些。”
江潭看了看小孩随风乱摇的头毛,“随意用,不必还。”见人又是仰了脸来想要辩解一番,便是一竿子敲死,“那么多我用不了,以后都是你的了。”他说,“就算作
一点拜师礼吧。”
席墨很想反问一句,师父您知道信点在清虚五峰能做什么吗?转念一想,当初这用途还是江潭告诉自己的,一时噤声,竟不知要说什么好。
有人不求回报地对他好。他是不信的。
然而现在事实就在眼前。
他忽然有些害怕了。
喉头吞咽数下,席墨又挂了丝笑容来,“谢谢师父。徒儿定当认真习道,为您争光。”
江潭顿了顿,停在一架蔷薇下,“不必如此。”
他看着那孩子藏着惶惑的眼,轻声道,“席墨,我待你的,教你的,皆是我愿意为之。今后你不必去讨好谁,尤其是我。”
席墨望进那双看不透的眼里,心底竟莫名生了丝戚然。
能说出这种话来。他想,这人……究竟是谁呢?
他这么想着,风拂来满面的深绯郁馥也再感受不到,满心满眼只有那一抔盛夏金阳也无法湮灭的冰凉。
心头徐徐荡开一点明霁,眼底的雪却从那时开始下,自此永不停歇。
“好。”他说,“我记住啦。”
江潭见小孩答得认真,当他是听进去了,这就点了头,往那小亭走。席墨跟在一旁,悄摸摸又去捉人衣角,捏在手里就不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