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主从印记。相当于用火烙在你脸上烙个记号。一般来说,是奴隶才会用的。”他一字字道,“你只配这个,不是吗?”
江潭痛得一口气没喘上来。
肺里都是火渣子,好容易吸了一气,气流所经之处,血呼啦啦,拉得生疼。
“我怎么会……再轻易……杀你一回呢。你就该……活着……受我的折磨……师父……”
江潭已经有点听不清席墨的话了。他整个人都在泛红,攥成一团的指头颤得如痴如醉。
席墨大概知道这有多疼,这便将人放在膝头,撤去蛇影与红绫,安抚地握住他打颤的手,看那炉心琉璃一样被烧红的眼。
“师父,怎么还不说话。”席墨眉头紧锁,却是轻笑一声,“你还挺会忍的,当真一声都不吭啊。”
江潭想,他低估了席墨的恨意。他以为一回已经够了。但是席墨明显不想放过他。
席墨还要将他捉回去折腾,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昆仑重逢那时,果然不该手软的。
江潭昏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睛时,面前依是一团乌黑。
江潭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瞎了,率先自观,发觉魂魄上有一枚漆黑的莲纹印。
他试着用灵识去触碰,好生努力一番,到底却是没有碰到。
碰不到,就意味着解不开。
江潭眨了眨眼,又抬了下指尖,只觉每一处骨头都是软的。
胃已经干瘪成一团,不知多少日没有进食了。想来昏迷的这段时间,应该是靠着丹药吊命的。而今并不觉腹饿口渴,只是乏得不行。
江潭平稳气息,勉力挣扎着四处摸索,凭借指尖触感,觉出自己正在一块木头里窝着。
他继续摸,终于摸到一点与之前不同的冰凉时,身畔倏然吱呀一声。
皎洁的月光涌进来,江潭顺着闭上眼,就被人按住了脉门。
席墨蹙眉看着他,“醒了啊,窸窸窣窣乱动,我还以为这箱子进老鼠了。”
又探着他脉象道,“怎么,安眠散喂得不够多?还是你又擅自解了药?”
江潭稍作适应,再一开眼,发现此时他们正停在云上,靠在月旁。
好大一轮月亮。
席墨见他呆呆看着月亮,不由笑了笑,“马上要到蓬莱啦,师父开不开心?激不激动?”
江潭不作声,确觉云下隐有海涛起伏。
“今儿是中秋呢。虽然没有月饼,却有故事。”席墨就盘腿坐下来,胳臂支在箱沿,指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锁盘,“师父可曾听过箱中美人?说是寻一个美人来,将四肢全部斩断,只留中间这么一截子。以金子打底座在箱子里,动都不能动,盖儿一开,只剩下一颗头能说话。”
他下巴搁在手臂上,微微一笑,“师父现在就有那个意思了。”
见江潭索性闭了眼去,又认真补充道,“妖的生命力应该比人更顽强。师父若是还不想说话,我不介意试试这个法子。”
“席墨。”江潭音容无澜道,“不要闹了。”
“师父就是欠收拾。吓一吓就又知道理我了?”
阴阳怪气的。
“不过这一路上,你睡得真香啊。”席墨貌似羡慕道,“我很久没有睡过一场好觉了,吃什么药都不管用。”
他笑吟吟地伸出手去,将江潭的碎发捋到耳后,“师父不愿看我,便再睡会儿吧。等到了地方,或许就没有安生觉能睡了。毕竟整整两千日不曾见面,我可是有许多话想要问师父,想要与您不分昼夜地促膝长谈,直至太阳永不升起呢。”
此刻江潭已攒足力气,顶着人的注目礼扶坐而起,侧倚箱背安然道,“席墨,我已经不是你师父了。有什么想问的话,就在这里问吧。”
席墨的微笑略略一凝,蓦而加深。
“这是你要同我说的话吗?”
他话音未落,江潭便感手脚逐渐无力,又软倒回去,明白正是那印对自己产生了压制。
他如之前那般枕在箱中,依然从容道,“你也看见了。我手上戴着昆仑双戒。此后便没有立场再与你做师徒。”
“嗯?哪里有什么戒子,我怎么没见过。”
“莫要自欺欺人了。”江潭道,“昆仑发现宗主不见,会闹出很大动静。封印初定,缝隙未合,不要生事为妙。”
虽然这话说完,就想到那闹出的动静,八成得是双宫大联欢才对。
“自欺欺人的事情,我做得多了,不差这一回。”席墨那手就沿着他的颈子按开,“倒是师父你,事到如今,又落在我手里,可还有话说?我已经说过了,你不会有好果子吃。现在你可还信我?”
江潭被他捏得浑身发酸。
“你不信,我自然会一桩桩,一件件让你相信。”席墨笑意盎然,又顺着人颈子掐上脸侧,“不要妄想昆仑会管你的死活了。我看那群妖怪,巴不得你没了才好。你到底还想怎么活?”
指尖停在眉心那朵冰花纹上,席墨悠悠一叹。
“江潭,你完了。你怎么还没意识到,从我看到你的那眼起,你就彻底完了。”
“是你完了。”江潭淡漠道,“你这副样子,离走火入魔不远了。”
“那你救我啊。”席墨欣然道,“我知道你顶厉害的,什么病都能治。治一次少一点寿命罢了,反正你也不在乎。”
“心病,救不了的。”江潭沉静道,“席墨,你好自为之。仙鬼本就不是一道,你并修,大概连长生也不能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暴毙而亡。”
“求什么长生啊。”席墨轻声道,“人生苦短,一起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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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的月亮:你们俩撕逼吵到我阖家团圆了。
第95章 世风日下道德沦丧
箱子又开了。
光漏进来的时候,江潭醒了,但没睁眼。他隐隐感觉滑过鼻端的风携着雨的潮腥泥泞。遥远之处,有林木沙沙;极近之地,又有山岩蔌蔌。
尚未动弹,便给人捧在了怀里。而后不久,又像是筛糠那样,一下一下,均匀细碎地颠了起来。
有那么几次,他都感觉似是要从包裹着身子的半笼暖意里滑脱出去。但圈着自己的那双手很稳,并不会将他摔进愈发寒凉的秋风中。
不知过了多久,江潭昏昏然睁开眼,发觉席墨正抱着自己爬山路。他微微侧首,看见前头千碧崖的无尽长阶,被雨水濡作烟与墨,徐徐化开,似虚非实。
这一眼,恍若隔世。
“醒了?”席墨的声音从顶上传来,自这不尽虚妄之中凝实了一点。
江潭又将眼闭上。
“别装了。”席墨轻笑一声,“睁开眼好好看,我正带你回家呢。”
“师父,我会一鼓作气将你抱回去,不似你那时,背了半途还要我自己爬。”席墨顿了顿,评价道,“毫无诚意。”
江潭不知他怎么个意思。明明能飞,还要费这个力气。
他却想起来席墨所言之事。
如果你需要打伞,也会腾不出手。江潭想着,又睁开眼,看身遭雨流顺着撑开的屏障滑下来,剔透脆弱,就像是席墨那时候挂在脸上的泪珠。
初到后山的孩子,小小一个,鼻青脸肿地团在山道上,被雨浇成了落汤鸡。
那天,江潭看到他在哭了。
最后,也没有推开他。
思量间,席墨已挥开洞门,一路将他抱到内室,放在了石榻上。
江潭动了动。体内药性未散,手脚仍无有气力。
他靠在榻角柱上,看着一声不吭戳在身前的席墨,觉得他的眼睛如影子一般黑,一点亮都没有。
席墨盯着江潭看了会儿,紧紧捏住他的肩,俯**去,一口咬破他的耳垂,用牙齿磨着伤口,像是要扯下人一块肉般。
血珠缓缓渗出,沿着席墨的下巴尖,滴在江潭雪白的衣襟上,从细烙的纹样里晕开,一朵朵的胭红,渲染一般。
他忽然发难,江潭只得咬紧牙关生受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一声低笑,那伤处的血终是给人吮干了。
……耳朵。江潭疼得有些恍惚,只想,还在。
席墨抽开一截朱绳,将江潭的腕子捆在一处,手指却捏上他的脸,细细抚摸。
“江潭,你为何要这样待我。”
“我认仇作师,确实有愧于父母教训。如今你欺我瞒我,倘不是被我发现还要躲到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