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姐姐红着脸交代,她曾同那么多异性欢好过,可唯独这个书生,曾将她带往玄妙莫测的极乐境界。事后一看,他又是如此清俊儒雅,姿容风流,还坚定地说要娶她。对于一个从未听过海誓山盟的蛇妖来说,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怎能不心动呢?
原来如此,难怪姐姐放着好端端的蛇皮不穿,非要置办一件赛一件好看的罗裙珠钗呢。还用芍药花汁染指甲,用茉莉花瓣制成香囊熏衣裳,妄图成为彻头彻尾的凡间女人。
可情爱二字,真的有这种魔力吗?竟能把天不怕地不怕的姐姐,变成一个动不动就脸红的小女子。
我虽不懂情,可在过往闲暇时,也曾混在人群里听过凡间的戏文。知道人间的男女若看对了眼,就得像雄鸟和雌鸟那样,一旦配上对了,就要共筑爱巢,到来年开春,再生一窝鸟蛋。然后,不等孵出小鸟,就会被我掏了吞下肚去。
我回味着鸟蛋鲜美的滋味,简直口水直流:
“既然你喜欢他,那就和他成亲呀。左右现在没事,成个亲生个蛋,打发打发时间,想来也有意思得紧。”
我本以为姐姐会如以往那般,在我头上弹一颗爆栗子,怪我竟敢编排她生蛋云云。谁知她非但没恼,反而羞涩一笑:
“青儿,你要帮我啊。”
完了完了,看来是真的没救了。
我决心去看看那许仙现在是个什么光景,看他究竟有什么魅力,竟能把姐姐迷得七荤八素。
择日不如撞日,说干就干。
我上岸之后,才发现今日正值人间清明,家家户户都出来祭奠先人。彼时春光明媚,西湖畔花红柳绿,莺莺燕燕,随处可见出来踏青的大姑娘。姐姐一袭白裙站在春光里,跟凡间那些衣着鲜艳的女子一比,愈发显得仙气飘飘。
我今日化了一身青衫,手里捏着把折扇,自觉十分潇洒。姐姐却摇摇头,冲我低声耳语:
“按人间的规矩,我尚未出阁,却与男子厮混在一处,不成体统。青儿,你化个女态吧。”
什么什么?让我一条公蛇化女态,若被人发现,岂不要被骂变态?这……这……
真是太刺激了。
我跃跃欲试,迅速躲到树后,换上姐姐给我准备的青褂子,绿罗裙。待再出来时,已成了货真价实的女儿身,见到姐姐,便冲她弯了弯腰,故意掐着嗓子道:
“白小姐,青儿这厢有礼了。”
“好。”姐姐将我扶起来,眉开眼笑:“从此刻起,你我姐妹相称。走吧,我们去寻许公子。”
许仙好寻得很,但凡人群中出现大波骚动,还间杂着几声女子尖叫,必是他所在处无疑了。
原因嘛,是因为他总把虎崽当猫养,还栓了条绳牵出来遛,每逢有人被吓得脸色惨白,还要笑呵呵地解释一句“它不咬人的”。
谁料虎崽颇不给面子,每每听到这话,一扭头叼住他的手就不松口,血糊糊的,回回都要吓晕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凡人。
我在一旁撇撇嘴,觉得这人心甘情愿喂老虎,真蠢。素贞却看得目不转睛,很是倾慕:“他真是菩萨心肠。”
看许仙的样子,应该也是出来祭奠先人的。可他拉着头小老虎,不敢往人多的地方去,只能草草收场。过了断桥,便去湖边搭船,估摸着是要打道回府了。
姐姐拉着我跟过去,我听见他急忙忙跟船家说:
“老人家,我加一倍的钱,我保证,它不会伤人的。”
我见虎崽摇头晃脑,又要去啃许仙的手指头,心里暗暗发笑,暗想不会有船家载你的,你就自己游回家吧。素贞却一挥手,将那虎崽的后颈远远捏住了,硬是没让它再办出咬人的丑事。
等许仙将虎崽顺利牵上了船,眼看着船要划走了,我急忙忙追到岸边,大声喊着:
“船家,请等一下!我家小姐也要搭船!”
老渔夫一撑竹竿,也冲我大声吼道:“坐满了!等等吧,后面还有船来呢!”
我扭头看姐姐,她到底有办法,掐了个诀,天边便轰隆隆下起雨来。
我又喊:
“好心人,下大雨了!我家小姐没带伞,怕要被雨淋坏了。”
湖中的小船犹豫片刻,我看见许仙动了动嘴,老渔夫点点头,便冒雨将船向这边撑来。
第8章 借伞
等船终于靠岸,我率先跳上去,将手伸给素贞。她也将手伸过来,却始终不握我的手。
我心领神会,故意让身子随着船身而来回晃荡,忽然往后一仰,“哎呦”一声跌坐在船板上,扭头没好气道:“喂,书呆子!雨这么大,小姐一个弱女子,你就帮忙扶一下嘛!”
不怪我骂他呆,实在是他一见姐姐的真容,忽然就像个真正的呆头鹅那样,只知道坐在船舱里傻傻地看着她,魂都飞了。
姐姐呀姐姐,凭你的美貌,对付这种书呆子,还愁不手到擒来吗?
大约是被我出言点醒,许仙终于找回了丢在姐姐身上的魂,这才发现心中的女神正被冷雨淋着,忙几步跨出船舱,越过我,勇敢地向素贞伸出手:
“这位小姐,船不稳,请抓紧我的手。”
姐姐娇羞地掩起面来,矜持地握住书生那竿瘦长的手,一步一摇着进了船舱,仿佛真站不稳一般。过程中,她好几次险些歪进许仙怀里,又急忙忙挪到一边,想必是春心荡漾,却又怕被人看轻。于是,即便再想亲近,也只能先若即若离,欲擒故纵。
姐姐玩得一手好兵法,用在风月事上,也照样威力无穷。
我看那许仙轻轻扶着姐姐的肩,眼神慌张,俨然方寸大乱,心中只怕有猫儿的尾巴在挠,便知他已然上了钩。
至于接下来能不能成,恐怕还需要我这个红郎出马。
“两位姑娘去哪啊?”老船夫在外吆喝了一声。
“我们去清波门。”我答道,后脚跟着进了船舱,从许仙手中接过姐姐,扶着她慢慢坐下,“哎,都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这位公子,看来你与我家小姐有缘啊。还未请教公子名姓?”
“小生,许仙。”他佯作镇定,拱了拱手,“姓许,名仙,字汉文。”
说完这句,就再没别的话了。
我暗恨他不争气,当初对付帅和尚不是口若悬河吗,如今怎么哑了火?扭头跟姐姐对了对眼神,却听她轻轻说:“青儿,你问问许公子,有什么要问我的?”
他们俩分明面对面,却要我当传话筒,这叫什么?情趣吗?
我不耐烦这种游戏,拖长了声音问:“我家小姐问你,有什么要问她的。喂,书呆子,想不想知道她的名字?”
后一句,自是我自己添的。
“……想,”许仙吞吞吐吐,急忙忙又推翻前言,“不,小姐若不想说,就不必麻烦了。”
我看不惯他那窝囊样,立马将早编好的身世像倒豆子一样说了出来。什么小姐名唤白素贞,家在青城山下住,老爷军功赫赫,却不幸早亡。家中无人,只剩小青我这么一个丫鬟。小姐此番来钱塘,是为投奔亲戚,来西湖是为踏青,却被大雨堵在路上,幸亏遇到许公子好心相救,实在感激。
我自觉说得有模有样,将许仙唬的一愣一愣,姐姐却拿胳膊捅了捅我,意思是打住吧,说太多就该露馅了。
我依言住了口。可我不说话,他们两个也不说话,气氛沉闷得很,一时间只听得见船外哗啦啦的雨声伴着桨声,直让我昏昏欲睡。
终于,书生率先忍不住了,提起伞就避了出去。姐姐眼巴巴瞅着他头顶那把漏雨的破伞,实在不忍他被成落汤鸡,于是又捅了捅我,示意我快想办法。
唉,关键时刻,还就是得小爷我出马。
可是,这一对小儿女分明有情,却非但不能点破,还要想方设法不让对方看出来,个中百转千回的心思,实在难懂。反正我是不懂,如果换做是我,大概早就冲上去对他说“小爷看上你了,我们能不能一起生蛋”云云。早点把窗户纸戳破,不就没那么麻烦了吗?
哎呀呀,烦死了烦死了。
不过……
我盯着书生湿透的萧索背影,忽然生出一个疑问。
姐姐对他的心思都写在眼睛里了,连我都看得出,那他是真不懂呢,还是装不懂呢?
他是真的木讷无趣,还是也在跟姐姐玩欲擒故纵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