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一直拉着夫人的手做什么?莫非,他其实默默暗恋着夫人,见她死了丈夫,还被人指着鼻子骂,在这个家里过得不好,就想来带她走?
我正默默思考眼前这出闹剧背后的故事,就见小孔雀又抓紧了几分夫人的手,急切道:“你还没告诉我,鹤觞在哪。告……告诉我,他究竟在哪?”
我听得一头雾水,问李嫂:“谁是鹤觞?”
李嫂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老婆子也不知啊。”
小孔雀被夫人抱在怀里,都快有进气没出气了,还在执着地追问:“你家老爷,在棺材躺着的,不是……不是鹤觞吗?”
“你别说话了。”夫人拼命按住他胸口的伤,仿佛那样就能止血一样,可还是架不住鲜血哗啦啦往下流,很快将白衣都染红了,“你撑住,我去给你找大夫。”
“没用的。”我插了句嘴,顺势在旁边蹲下来,“他是妖,伤得又重,普通药草对他不管用的。给我看看吧。”
夫人也是病急乱投医,立刻将小孔雀交到我手上。我接过来一看,嗬,小孔雀的脸都快跟他穿的白袍一个色了。
“看来你之前找的人,也不全是半吊子。”我伸手贴在他背上,在小孔雀体内探查一番,又掀了掀他的眼皮,冲着他耳朵道:“喂,破那几个阵,破得很辛苦吧?留下的旧伤未愈,又添了新伤,你也挺可怜的啊。”
小孔雀勉强撑着眼皮看我,被我在背上重重一拍,彻底昏死过去。
夫人见他昏过去,立刻神色大变,冲我厉声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别紧张,那匕首上有毒,我封了他几道大穴,防止毒血攻心,顺便让他休息休息。”我将小孔雀放平在地,头也不抬道:“不过,我说他是妖,你好像并不惊讶。说说呗,到底怎么回事,你不说,我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很难治啊。想救他,就把你知道的都一五一十说出来,没准还能有点希望。”
我这样说,当然是诈她。只是这里处处透着古怪,不问清楚,我实在放心不下。再加上好奇害死蛇,我们蛇族的疑心病一向很重,不把想知道的事情搞清楚,是决计不肯罢休的。
夫人低下头,不做声了,表情却很纠结,显然脑袋里的代表说与不说的那两个小人打架打得厉害。
我看小孔雀一时半会还没有性命之忧,也没有催。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法海还没进门,声音就传了进来:“没找到。”
在外人面前,他的架子总是端着,语气听不出有多懊丧。但我知道,几次追击都失败了,这家伙心里肯定是挺有挫败感的。
于是我跳起来,趁法海刚进来,还没搞清楚里面是什么情况,就窜过去一把勾住他的肩,兴高采烈道:“我抓到他了!这回我立了大功,你要怎么奖励我?”
法海紧绷的脸颊有一瞬间释然。他偏头凑近了我,嘴唇虚虚蹭过我的耳垂,轻声道:“回去说。”
我心里那个小人又疯狂地打起鼓来。
说完,他就要去看正在地上躺尸的白袍仁兄。我忙又拉住他,小声说:“我骗那个女人说我看不出那是个什么妖,想看看她究竟知道多少。你也装看不出,可别说漏了嘴。”
在法海探查小孔雀的过程中,夫人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动作,见他直到收回手去都没有分毫表示,眼睛里的光顿时重新暗淡下去。
她抬眼看向我,语气平静,显然终于下定了决心:
“你们需要知道什么?”
“不是我们需要知道什么,夫人,是你能告诉我们是什么。”我吓唬她,“否则,面前这个就是害你们家宅不宁的元凶,可能也跟你们镇子里水井干涸也有关系。到那时候,我非但不能救他,我这位兄弟还要收了他,免得他继续作恶,为祸人间。”
“他,是一只孔雀妖。”她看了法海一眼,终于斟酌着开了口,顿了顿,眼神恍惚了一下,才继续道:“我曾经见过他一面,那是在很久之前,是在我成亲之前的事情了。”
第38章 鹤觞
在她接下来讲述的这段往事里,我才第一次知道了夫人的全名,秦桑落,曾是甜水井镇里最大酒坊主的女儿。我们如今所暂居的这个宅子和酒坊,都是她家祖传的产业。
可惜,秦家的酿酒绝技传男不传女,到了她父亲这一辈,又只得了她一个女儿。所以,要想将这份家业传下去,就只能通过招婿的法子。自打秦桑落过了及笈之年,父母就一直张罗着,要替她招个上门女婿,最好在酒坊的学徒里选,这样将来,就能不多费事儿的直接继承酒坊。
可秦桑落不服气,她觉得,凭什么传男不传女呀,祖宗定下来的规矩就有问题。她秦桑落从小耳濡目染,只要得到去酒坊里做学徒的机会,又学了祖传秘方,一样可以做继承家业,一样可以比男人做得更好。
至于要嫁给什么样的人,她暂时还没想过,因为整日被困在家中,学女红女德,能接触的男子太少,无非是酒坊里的几个学徒。但她想,等她成了酒坊主,独立撑起家业,就不用再受父母摆布,就可以见识更多更好的男儿,就可以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了。
于是,秦桑落就开始找机会溜出家门。她女扮男装,混在酒坊的学徒里,偷学他们酿酒的本事。那些学徒并非看不出她是坊主的女儿,只是想讨她欢心,为自己赢得继承秦家秘方的机会,便纷纷装起糊涂。非但不告诉坊主,还任凭她从自己这里偷师学艺。
那一天,秦桑落照例进入酒窖,刚一进门,却见一个彩衣少年倒在门内,浑身脏兮兮的,昏迷不醒。她怕人发现自己跟一个男子独处一室,便没出声,直接将他拖进了酒窖深处。
那少年伤得很重,就这拖动的片刻工夫,血已染了秦桑落一手。她手足无措,想出去叫学徒们来看看,可等用袖子替少年擦干净脸,自己先呆了一呆,立马开始担心有人会趁机心生不轨。
没办法,她只能扯下衣裳上的布替少年裹了裹伤,又一狠心,往自己胳膊上划了道口子。回到家,就说跟女伴出去玩,不小心划破了胳膊,还摔了一跤,问母亲要了治跌打损伤的药来。
她这样胡闹,自然招来了母亲的好一通责备,但好歹将药拿到了手。第二天晚上,趁父母都睡熟了,她便又扮男装又溜去酒窖,带着药和一些吃食。到地方一看,少年已经醒了,正抱着腿缩在墙角,双目无神,听到她进来,立刻警惕地问:
“谁这那?”
秦桑落压低了声音,缓缓朝他靠近:“我是这家酒坊的学徒,见你落难,才好心收留你。小子,你不要恩将仇报。你伤口上包着的布条,还是我给你裹的呢。”
少年愣住了,手中攥着的酒坛碎片也哐当落地。他没再拒绝她的靠近,甚至在她撩起他衣摆帮忙上药的时候,还低声说了一句:“谢谢你。”
秦桑落脸上一热:“不客气。”
她觉得自己脸红一定得跟猴屁股似的,怕对方发现,上药时全程低着头,絮絮叨叨地叮嘱道:“不要乱动,不然伤口会裂开。饿了吧,我给你带了点吃的。待会弄完就吃。”
少年“嗯”了一声,静了静,没话找话般问:“你叫什么名字?”
“鹤觞。”秦桑落信口胡编了一个,“我叫鹤觞,你呢?”
桑落和鹤觞,都是酒的名字。她不能以真名相告,一时半会也想不起别的。
等了一会,没有回应,秦桑落抬起头,见少年抿唇不语,眉头皱得很紧,便十分理解地给他找了个台阶下:“不能说就别说啦。嗯,我就叫你,小彩好吗?”
少年看着她,迟疑片刻,终于郑重点了点头。
从那以后,小彩就在这个酒窖最深处暂时住了下来,秦桑落时常半夜溜过来看他,给他带药和吃的东西。看着少年一天天好起来,脸上的笑容也一天比一天天多起来,她心里高兴,也渐渐心生亲近,却从没听他提起过自己家在哪里,为什么会伤成这样。
秦桑落觉得,一个连真名都不愿意透露的家伙,一定有段不能为人所知的过往吧。就像她自己,女扮男装在酒坊的时候,也从不会以真面目示人。
将心比心,她不怪小彩。可是,好奇心这种东西,往往是再怎么讲道理也压不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