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铺掌柜的长了一双很精明的小眼睛,法海刚一提要赎禅杖,他就狮子大开口,非多要十倍的银子,还说当初是那位和尚师父答应他的,谁来赎都是这个价。
法海不太擅长与人争辩,同掌柜讲了半天,竟一分价钱都讲不下来。他在药铺帮工,本就没攒下多少钱,那老板言语又太过尖酸,丝毫不打算松口。法海知道这是青蛇早就设好的套,从一开始就不想让他赎回禅杖,心中羞愤交加,于是一时没忍住,趁掌柜不注意,抢了禅杖和金钵就跑。
任凭那掌柜在后面叫骂追赶,法海也一步不停。他将禅杖与金钵收进芥子,径直跑出小巷,在大街上如织的人流间乱穿,很快将掌柜派出来追他的那几个小打手甩掉了。
他又多跑了一阵,直到确认那几人再也追不上来,终于慢慢停住脚步,在路边撑着膝盖急喘了几口气,这才抬起头,眯着眼睛辨认自己如今身在何处。
又惹上一脑门官司,法海反倒没什么感触,心想至多等换回身体后,免费帮那当铺老板做一场法事。就刚刚在柜台外站的那一会,他已经察觉到当铺里有些邪物,正在蠢蠢欲动。
不过,如果那掌柜的像许仙一样不信邪,那他也爱莫能助。
法海四下打量,正觉得周围街道有些熟悉,想不起来在哪见过。这时,忽见几个熟悉的小光头从他面前嘻嘻哈哈地走过去,边走边闹,对他视若无睹。
“站住。”
听闻身后传来一道沉声低喝,慧通止了笑,随同伴一起转身看去。见是个陌生的青衫少年,目光威严中隐有冷意,慧通便退回去挡在众人面前,双手合十,问:“这位施主,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施主?”法海冷笑一声,“慧通,好好看清楚,站在你面前的,是人吗?”
慧通一怔,伸长脖子又将他仔细打量一番,惊讶道:“你不是人,是妖?”
“阿弥陀佛,知道是妖,还不算无药可救。”法海念了句佛,催促道:“既然知道是妖,还在等什么?”
慧通却摇摇头:“贫僧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明白?”法海登时大怒,“既然知道我是妖,为什么还不收了我?平日里那一肚子佛法,都学到哪里去了?”
“师兄,别理他。”一旁圆通扯扯慧通的衣袖,冲法海撇撇嘴,“我们师兄弟很忙的,若是个妖都收,哪里忙得过来?法海师父教导我们,要慈悲为怀。我们修佛,只想要图个清净而已,你快走开,别耽误我们的正经事!”
法海几乎要气笑了:“除了收妖和念佛,你们还能有什么正经事?”
“当然有,你这妖当得真无趣。”圆通冲他做了个鬼脸,又转头朝慧通央求道:“师兄,除了窑子,法海师父还去逛相公堂子了,我亲眼看见的!咱们也别怕了,也跟着去看看那里面的妖精,长长见识吧。”
第27章 小倌
“眼神要再冷酷一点,好像跟我有深仇大恨。不不不,我不是受虐狂。嗯,感觉对了,过来,坐我膝盖上。”
那小倌儿就听话地走过来,坐上我膝头,出于职业习惯,还朝我抛了个媚眼。这一抛,之前刻意营造的那种疏离感全没了。
我失望地把他放下,叹了口气:“出去吧,叫下一个进来。”
那小倌儿大抵也很失望,瞧了我一眼,垂眸不语,径直出去了。我看着他幽怨的背影,心中暗暗可惜。
说实话,这少年长得不赖,在这个堂子里算是顶出挑的,只是风尘气太足,少了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高味道。
鉴于我不确定自己究竟喜欢法海哪一点,只能找别人尽可能还原他的一举一动,以期找出那个令我动心的症结所在,然后移情别恋,彻底将法海忘记。
刚想出这个办法的时候,我还信心满满,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天才。谁知找了几间相公堂子一间间试过之后,却发现不太可行。
稍微清冷些的琴师,不如法海英俊;稍微貌美些的舞伎,媚气太过;难得有会舞刀弄剑的,又都是些花架子,看得我无聊到打哈欠。
竟有些怀念起被法海拿着金钵追杀的日子了。
陪侍的小倌看出我百无聊赖,趁着给我斟酒的空当,过来咬耳朵,语气半是恭维半是打趣:
“爷,比您还出挑的人物,难找啊。”
还真叫他误打误撞说准了,这不正是我烦心的地方吗?
为了掩盖光头,我在来之前,特意去弄了顶乌黑浓密的假发。戴在法海脑袋上,往铜镜里一照,愈发显得他丰神俊朗。那些小倌儿都看直了眼,我心里很得意,却又说不出有什么好得意的。
又不是我的脑袋。
又看了一个,还是不满意。我心里很烦,就把他们都轰走了,想独自坐在屋里喝会儿闷酒。想了想,又喊人给我搬来一面大铜镜,安置在对面。看着落在镜中的倒影,就当是法海坐在这陪我喝酒了。
我摇晃着小酒杯,一杯接一杯,看着对面的法海都有些重影了,还是觉得不过瘾。又一杯下肚时,忽然想起姐姐将要嫁给许仙前,在白府里同我说的一番话。
那时候,我在院子里帮她准备成亲要用的东西,一边准备,一边随口哼了首从别处听来的江南小调。素贞听我哼曲儿,忽然笑着问了一句:“青儿,你心里有人了,是不是?”
我不知对法海的感觉是否从那时就已经开始,如果是,那她不去冥府做判官真是可惜了。但至少当时,我还身处在迷局中,于是只回了她一句:“怎么可能?”
“如果有喜欢的人,可要主动一点 。免得他将你看作王母娘娘,只敢供,不敢碰,再过八百年也不会有结果。”她却不理会我的嘴硬,仍是微微笑着:“凡人的寿命很短的,你一犹豫,就过去了。
当时我还很认真地纠正她,我是男子,即便将来我有了心爱的姑娘,将我看作神仙供着,也该看做玉皇大帝,看做她的天,而不是王母娘娘。
可现在看来,她那番话,仿佛是未卜先知。这让我不禁怀疑,素贞究竟还藏着多少本事不让我知道。
“喂,你怎么不坐到我身边来?”我托着腮,冲对面的法海遥遥一伸酒杯,他也伸杯过来,似乎欲与我相碰。
于是我笑了:“和尚也喝酒,不怕回去被住持骂吗?”
他缩回手去,两片唇一张一合,听不清说些什么。我把耳朵凑上去,他却只静静看着我,不再言语。
我一挥袖子,将面前碗碟扫倒一片,摇摇晃晃着站起身来,提着酒壶往外走去。外面候着的龟公见我将里间弄得一片狼藉,立刻迎上来,似乎想说句什么,被我一声“滚开”喝退了,只得眼睁睁看着我走出去,再无人敢拦。
当然,他们能这么轻易放我走,自然是我早付过钱的缘故。但给老鸨的银锭是石头变的,若不快些溜号,等法术失效了,我准得吃不了兜着走。
一手提着酒壶,晃荡在夜半无人的大街上,我一时没忍住,仰天大笑,边笑边提壶往口中灌酒,呛得剧烈咳嗽起来。见前面有个河滩,我急忙扑过去,趴倒在岸边,将吃下去的东西都哇哇吐了出来。
“你说,等银子变回石头,他们发现被我耍了,会不会气死了?”
我对着河面喃喃地问,半晌得不到回应,自己先气得翻了个身,没一会,竟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我是被雨点打在河里的动静闹醒的。
醒来时,身上的衣衫已湿了个透,酒壶倒在地上,里面的酒液早就淌光了。河流涨得湍急,四周冷得要命,我一个激灵爬起来,顾忌着法海这具身子淋了雨会生病,就想去前面找个能避雨的屋檐躲。
天蒙蒙亮,我在一家闭着门的店铺前站定,抬袖擦了把脸上的雨水,觉得假头发糊在头上黏黏的难受,索性一把扯下来。
我将手遮在头顶,探头出去看天,想看看这场雨什么时候结束。再留心四周时,身边檐下已经站了一个人。
是许仙。
他今日穿了一身素净的蓝衫,怀里揣着一把紫竹伞,气质仍是脱俗,只是头发有点乱,衣衫也不如往常齐整,仿佛刚从被窝里给人揪出来一样。
见我诧异地看向他,许仙微笑着打了个招呼:“法海师父,早啊。”
这招呼打得自然而然,好像这是他家,而我是在他家做客的客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