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墨含笑不语。
杨廷璧蹙眉道:“方才那位也是读书人,各位不可如此冒犯唐突。”
这时宣城伯带人走上前来,与众人寒暄,这处人渐渐聚集得多了起来。有人问道:“听说京城里最近刊刻了叫《大楚晨报》的报抄,不知是哪位贤兄的手笔?”
一人嗤笑道:“低俗白话,有辱斯文,不值一提。”
众人跟着附和,杨廷璧坐在一边不说话。
有人拉住宣城伯,追问大楚宝钞之事:“宝钞当真能兑换白银吗?”,“这宝钞总不会像宋时的交子似的,用着用着就越来越不值钱了吧?”,还有的想问宣城伯在户部有没有关系,能不能拿银子多兑换一些宝钞。
就在这喧闹之中,堂戏终于开始了。不远处的戏台上,灯朦胧,影朦胧,杜丽娘正在春日的花园里痛惜青春,戏班子在台下伴奏。
往来宾客中不乏朝中文臣,顾励便用幅巾遮着脸,往人少处走,寻觅陈奉的身影。他从前厅绕到了后花园,俊俏少年郎见了不少,偏偏就都不是陈奉。他倒是想通过眼睛的颜色辨认一下陈奉,无奈这里光线弱,若不是靠近了面对面,压根看不清眼睛的颜色。
也是怪了,江夏生不是收到消息,说他的线人就在这里盯着陈奉么?可现在他不仅找不到陈奉,也压根不知道谁才是江夏生的线人宫二。
顾励溜达着往后院走去。
就在这时,前门闹哄哄的,家仆们连声阻拦,还是让江夏生带着一行人硬闯进来。
顺天府的差役们出现,让原本热闹的堂会气氛急转直下。宣城伯脸色不善,问道:“你们是什么东西,也敢来我伯府撒野?!”
江夏生道:“我等奉命前来捉拿叛贼,还请宣城伯见谅。”
宣城伯脸露不悦之色,一文人高声道:“你是说这伯府中窝藏了叛贼?!你什么意思?”
顾励隐约听见江夏生的声音,看来他是赶来抓陈奉的,需得尽快找到陈奉才是。
只不过宣城伯的宅邸虽然不及紫禁城气派,但好歹是座五进大厝,顾励又是初来乍到,没走多久就迷路了。
“这里看着像是下人们住的地方……”幸好江夏生在前方吸引了火力,下人大多都赶到前院去了。顾励在院子里四处转悠,宣城伯府太大了,要藏一个人十分容易,不知陈奉究竟在不在,躲在哪儿。
这时,顾励经过柴房,随意扫了一眼,捉眼一瞬间,瞥见柴房里似乎绑了只小动物?
顾励停下脚步,又退回去,那居然并不是小动物,而是一个小孩?!
隐约间瞧见他额心一点红痣,顾励倒抽一口气,推开柴房的门,把昏迷在地的孩子扶起来:“小猫!小猫!”
天可怜见,竟让他在宣城伯府里找到了周闻深的遗孤!
小猫怎么会被拴在宣城伯家的柴房里?而且昏迷不醒?
幸好这孩子身上没什么伤,只是嘴唇干裂,昏迷不醒,看着像是饿脱力了。
顾励替他解开绳索,暂时把人放在干草堆上,他出了柴房,往伙房走。
两个伙夫正坐在伙房里闲磕牙,顾励匆忙跑进去,嚷道:“都别歇着了!前厅走水了!赶紧帮忙去!”
两个伙夫反应迟钝,眼神发愣。顾励催促道:“都愣着干嘛呢?!赶紧过去呀!”
一人问:“不是,你谁呀?”
另一人打量顾励的深衣,说:“是伯爷的客人吧!”
“算你有眼力!赶紧去吧!多叫点人去!”
俩伙夫拎着水桶往前厅赶,路上见了几名家仆,嚷道:“前厅走水了!赶紧去救火呀!”
一时间一传十,十传百,后院留守的仆从们都出动了,往前厅一拥而去。
顾励把灶烧热了,拿鸡汤下了碗阳春面,打了一碗开水,撒了点盐,端回柴房里。
小茂仍是昏迷不醒,顾励把他扶着,叫他的名字,把淡盐水喂给他。
小茂醒了,慢慢睁开眼睛,视距仍有些模糊,对着跟前的人影叫道:“方哥哥……我好饿……”
顾励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头:“把水都喝了,再吃面吧。”
作者有话要说:奉奉是出场了的,大家猜猜是哪个?
不好意思,这章放到存稿箱里结果我忘记设定时间了!更晚了抱歉抱歉!
第36章
却说仆从们提着水赶到前厅,哪里有走水的样子。宣城伯府的人正跟顺天府的差役们理论,非得拦着人不让搜呢。
见仆从们拎着水冲来,惊吓到几名女宾,宣城伯更是不悦,骂道:“你们这些狗东西跑来裹什么乱?!”
仆从们辩解:“听说前厅走了水,咱们是来救火的……”
宣城伯简直被气得头昏眼花:“瞎了你们的狗眼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再说这等晦气话,把你们舌头拔了!”
仆从们被骂得不敢吱声,宣城伯让他们赶紧滚蛋。江夏生已是十分不耐,耽搁了这许久,他只怕陈奉要跑,对手下人道:“都别磨蹭了,给我搜!”
宣城伯怒道:“我看你们谁敢在此处撒野!”
江夏生悍然不惧,针锋相对道:“宣城伯,您拒不配合,难道是当真窝藏了叛贼,心虚了?!”
宣城伯气得直哆嗦:“好哇!康启宗那个老匹夫我尚且不放在眼里,一个小小的巡捕,都敢来我伯府撒泼了!你且搜来,若是搜不到叛贼,老夫便是死,也要让你千刀万剐!”
江夏生打了个手势,巡捕们一拥而入,直奔戏台子。登时戏台处一片惊乱失措,杜丽娘嘤咛一声,吓得软倒在丫鬟春香的怀里。弹琴的,奏曲的,吹笛的,被差役们呼喝着赶作一堆。
江夏生与宾客堆中的一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得到暗示,径自往戏台下走去。两人自以为这眼神交流不过短短一瞬,忙乱中不会有人注意到,然而朦胧的灯影中,一双冷静的翠眸一直紧盯江夏生紧盯不放,见到与他眼神交流之人,这翠眸中流露出几许恍然,被背叛的恨意如浓雾渐渐弥漫。
江夏生走向一名蒙面琴师,走近了,便看见他眼眸发翠,江夏生笃定,一把扯下他的面纱。这琴师眉目挺拔俊秀,似是来自异域,然而,面纱下的脸却仅仅是几个角度与陈奉有相似之处。
他并不是!
江夏生并未见过陈奉,只不过是循着线人宫二的眼神揪出人来。他见这琴师眼眸发翠皮肤白皙,还当是抓对人了。宣城伯却高声道:“你说思迷儿是叛贼!可笑!可笑!他在我府中弹琴奏曲,已有三年,府中宾客都熟识他,所有人都能为他的清白作证!”
那叫思迷儿的少年亦开口道:“官家是不是弄错了,思迷儿可没那本事。”
江夏生半信半疑,又不能当众向宫二确认,否则还不得泄露了他线人的身份。他只得说:“你是不是叛贼,去顺天府署说吧。”
差役们走上前来,要把思迷儿带走,戏台处登时一片大乱。宣城伯登时怒了,骂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你到我伯府中搅和一通,胡乱抓人,当我这是什么地方了?!”
宣城伯一声令下,众家丁持械而上,与顺天府的官差们缠斗,场面一时间混乱不堪。
就在这时,一声尖利的惊叫划破了混乱的场面。
“死人啦!”
死者是宫二。
江夏生难以置信,查验宫二的尸体,人的确已经断气了,尸体还是温的,凶手乃是趁乱动的手。
“中计了……”江夏生一瞬间醒悟过来,冷汗顺着脖子滑下。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究竟在对付一个多么可怕的对手。
凶手必定就是陈奉!他杀宫二,是为了复仇,向这个不忠的下属,大张旗鼓地复仇!而当着自己的面如此高调地行凶,是在向他示威!向他报复!
甚至,就连这行凶地点,想必都是陈奉安排好的。故意把宫二吸引到宣城伯府来,特意让思迷儿蒙上面,露出一个肖似他的角度,迷惑宫二,然后引来自己,自己抓错了人,又发生了这种事,搅和了堂会,算是把宣城伯得罪狠了!
这是陈奉对他的报复吗?
完蛋了!
——不!江夏生心念电转,他还有一线生机,只要能抓到陈奉!
宾客们惊慌失措,推推搡搡,一时间场面混乱,杯盏倾倒,人仰马翻。
江夏生站起来,说:“大家都待着不要走动!凶手就在你们中间!”